每两个星期来们家回,来也不多话,每次都用玻璃绳提着溜书来,像乡下人走亲戚用草绳提着串子自己捉螃蟹。
们家房子是排教舍改建,每两户分间教室,中间用板壁隔开,木板很薄,比马粪纸也强不多少,那边厢人家掐架,这边听得清二楚。大哥那时正长身体,又贪睡觉,又舍不得听床,经常叹气,说隔壁到夜里就不消停,要两口子摇床哼哼,要整宿整宿地咳嗽吐痰。“都掏成痨病鬼子,怎还有劲浪?”
“那算好,他家媳妇儿被窝里放个屁,这里都能闻出是萝卜味儿。”二哥搭腔。
母亲远远地翻个白眼过来,两个小子吓得不吭声。人臭臭张嘴,她最讨厌听人背后议论人是非,而且板壁这薄,也难保们这里说话不顺着缝儿飘过去。因为这个,母亲从来不在家跟父亲吵架,小市民行径,她可丢不起这人。有事不高兴,对白眼朝着父亲抡去,高度近视眼镜像两饼放大器,把她溜圆白眼烘托得声势浩大,极具杀伤力。
大多数时候,母亲都窝在她自己三角间里看书,那是墙角放马桶地方,前面用铰连合页加道板壁做门。母亲红漆马桶总是涮得很干净,她把盖子盖上,上面垫块花布,舒舒服服地坐下来,就是仅容膝书斋。白天没事,可以走远点去公共厕所,晚上麻烦些,她坐进去就不挪窝,全家人如厕都成问题。跟哥哥们好办,出去随便野地里解决下,姐姐就只能憋着,实在急,忙忙地在板壁外头捶门,两只脚交换地跺。三角间里连个灯都没有,看书只靠门缝里透进来点点光。小时候们觉得母亲遥不可及,虽然跟们个屋檐下住着,却好像在另个王国,那个王国无人能入。成年之后才理解母亲那种把自己关起来渴望,像少女恐惧。她宁可没有光,也要藏身板壁背后,将真实生活拒之门外。
小时候常听母亲说自己是德国人,听得烦,也反唇相讥:你不像啊,你会说德国话吗?母亲就气急败坏,把们揍上顿。其实她会说些简单德文单词,只是语不成句,童年时们轮番被她训练过:点点头,Ja(是);摇摇头,Nein(不);挥挥手,GutenTag(日安)!但她教来教去只有这几招,很快们就失去兴趣。
二哥告诉,那时候还小,可能没印象,他记得有天母亲回来,头发被人剪得塌糊涂,像个鸡窝。晚上睡觉时候,他听见爸爸在床上跟妈妈讲话,声音压得特别小,但口气很凶,“你再不要说自己是德国人,在家里也不许讲。小孩子不懂事,会传话。你不叫顾玛丽!你两岁就回来,两岁不可能有任何记忆,德国跟你没有点点关系!”母亲闷闷抽泣像从枕头芯子里传来:Nein,Nein。
到懂事年龄,父亲和母亲不和已久,他们并没有离婚,只是各过各。们哥儿仨跟着父亲,姐姐跟着母亲住在她工作小学,那地方很远,逢年过节时候,母亲才会回家来,有时进家门,就吧嗒吧嗒往下掉眼泪。不太明白她和父亲为什斗气,竟斗辈子。们哥儿仨曾经猜测过各色各样理由,二哥觉得,可能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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