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时邱言不见父亲已年余。母亲漫长疾病几乎耗尽她,每个道别揪心时刻都历历在目。葬礼之后,邱言申请去仙台访学。寡淡如水年,唯有孤独令她在异乡耐心地栽培着新生活勇气,打扫心内疮痍。奇怪是,邱言并不怀念他们三口之家往昔,连做梦都没有梦到过什团
放。”那位住家保姆得衣服,隔月就辞职,听说是和同乡起去北京。临别,她都没见上邱言。邱言很想对她说:“妈妈衣服,能不能赎回来呢?”又如,父亲对邻居说,母亲第次昏迷就不应该叫救护车,她白白多受半年罪,还连累到家人。邻居觉得不应该嘴碎,但还是把话告诉邱言,并且嘱咐说:“不要跟你爸爸说是说。他跟很多人都这说。”想到这里,邱言才觉得心中好受些。眼下父亲算得上硬朗,情感生活也颇充实,还是朋友圈旅行达人。他旅途中都不能吃糖,多不方便啊,日常生活里只会方便得多,没什。
“跟你讲,跟女人聊天,你定要掌握个原则,”父亲不怎吃东西,反而更加自信地侃侃而谈,“绝对,不能被她们思路带跑。
“如果她们问你,你是不是对别人也这样啊?你是不是也给别女人买东西呀?你说,这个时候应该怎回答?”
邱言心中布满疑云,她不确定父亲是不是真在问她意见。她就静静地看着父亲,或者吃菜。她想,最漫长也不过是顿饭时间。
“……反正这种时候你说‘是’,是不对。说‘不是’,也不对。这都是顺着女人套路。你要说:‘你觉得呢?’”父亲脸上略有些得意,“‘你觉得呢?’哈哈哈哈。”他又重复遍,还得意地笑出声,仿佛是屡试不爽经验。父亲把微信翻到那几位妇女对话框,提醒邱言(或是自己),“这个四十岁出头,太年轻,不知道冲什来,不理她”,“这个跟儿子关系不好,不喜欢有儿子,喜欢有女儿,不麻烦,瘫还有人管”……
父亲真有点老,他比手机视频里看起来要老多。他变老节点,刚好就发生在母亲过世以后。脸上虽然还眉飞色舞,却遮盖不脖子上皮肤松懈,头发也白更多。他年轻时候力气大、话不多。母亲话也不多。每天他下班回到家,洗脸水倒在脸盆里声音,都是比较刺耳喧哗。男人还是话少点比较好,现在他这“叨叨叨叨叨叨”,出于女性自觉,邱言觉得要爱上这样父亲、愿意照顾这样他,真挺难,她为那些表演掏出真心来阿姨们感到着急。母亲真厉害,她像所有聪明老妇样,对丈夫解远胜过他本人,她挑挑拣拣把父亲身上最重要、最美好东西都带走,留下那些残余,都不大灵。
邱言还记得,父亲最后次帮她洗澡,大概是她快要上小学时。父亲让她站在红色脚盆里,没有脱她短裤。他眼睛不知道在看水还是肥皂,很严肃。父亲帮她把泡沫冲干净之后,对她说:“你上小学就是个大人,妈妈不在时候,你也要自己洗澡,听到吗?”
邱言那时候想:“爸爸是不是不喜欢?”但她没有敢问。
二
次意外重逢发生在机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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