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只好抬起头,笑,感觉笑得面目全非。去趟卫生间,座位就让人给占。
他两个袖子挽着,露出手腕上根细红绳,手里提个铝水壶,表情并不意外,点点头。你还是没经验。
她说,是啊,第次自己坐春运车。
他说,要不然这样……后面厕所方向有人喊:嘿,水呢?他回头应道,来!转身大步走。
走走好半天,“这样”是“怎样”,四十分钟之后才接上。这时她已经用纸巾蘸着保温杯里水,把脸擦擦,又蘸湿另张纸,把牙齿也擦擦。他用“请出示车票”语气,淡淡说道,你过来,跟来。走出两步,他回头看,又说,箱子拉上啊。
扭动魔方,置流到嘴唇鼻涕于不顾。
对孩子来说,贫穷是桩游戏。他们刚来到人生之中,就像旅行者初到某地,疮痍也被新鲜感美化成风景。即使无所有之际,他们还有自己,肉体和五感都是玩具。
她把眼皮压在手臂上,安慰自己,只要闭上眼,黑跟黑也律平等。像刚才那样睡睡醒醒,过段不知长短时间。她没掏表,想把看时间留成项盼头。后背疼,就换姿势,最后她发现,跪坐着,屁股歪在个脚跟上最得劲。
以这个姿势,她睡得最长久。再醒过来是因为手被踩脚,她“哎”声,猛地直起身子,疼得心突突跳。眼前都是腿,人们正准备下车。男孩被父亲拽着胳膊走,手还挣扎着去拧魔方。她刚才睡松散,手耷拉下来,伸到过道上去。
手背上半个水波纹似鞋印,两个指甲紫红。她用另个手手心揉掉鞋印,捧起手来,吻下,再吻下,手以为有人来慰问,还有软软嘴唇来哄,不好意思,就疼得轻。
她跟在他身后,穿过晨光充盈车厢,原来天已经这亮。睡得气色新人们都起来,吃泡面,吃红皮火腿肠,嗑瓜子,望风景,聊天,打扑克,昨夜那幅凄惨“地狱百鬼图”宛如幻觉。地上人自动直起来,给列车员让路,他走得很顺,很快。
她想起连句“去哪”都没问,又想,反正去哪都比刚才地方强,不可能更坏。
最后他停在乘务室门前,从腰间卸下钥匙,打开门,说,进来吧,箱子搁外面。
她侧过身坐着,横起胳膊肘,拿那个尖骨头冲外,有腿凑过来,就泄愤似恶意捣。想来是疼,但那些腿竟都顺着她劲儿退避,上面嘴也都不说什。
这夜种种,才是真正生命科学。要恶,要稳准狠,才能不吃亏,不受罪,才能有地盘,有座位。火车是座上大课阶梯教室,切“为人处世”道理都在这儿吃堑长智,切薄脸皮都迅速厚起来,有些是真厚,有些是挨掌掴后肿。
车再开动,推小车卖饭女列车员出来,走走停停,路吆喝:吃早餐,热稀饭热包子有需要吗?刚出锅热包子。
她原计划早餐饼干在箱子里,但她狠心买个包子吃。两只手都裹上去,手指把包子全身爬个遍,贪婪地吸收那点热力,毕竟那是它唯优点。
吃完正喝水,听到几米外有人说,这位旅客请让让。她埋下头,希望过道里光再暗点。然而他在她眼前停下,诧道,同学,你怎在这儿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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