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讨厌“八百”,那段时间教室里有人背课文“八百里分麾下炙”,都会激起联想,激起惨呼和哼哼:“哎呀,别提八百!七百里,七百里。”
其实哭惨是种风潮,巫童考试后也会假情假意地陪别人抱怨题太难,这也错,那也没
特写画面。她模糊想过:如果吴桐拉她手,她不会拒绝。
他手很大,比般少年大,骨节分明。姜丽丽拉着儿子手说,大手大脚,桐桐将来是大高个。高个子穿起西服三件套,那才好看。们那个小领导,白胖子,又矮,没脖子,就像搪瓷缸子成精!又非要天天穿西服,像搪瓷缸子加个布套。当时在场还有几个嬢嬢、奶奶,都笑得不行。
巫童曾听见长辈聊天说:丽丽当年结婚,心还是有点野,跟小吴不大牢靠,没想到有儿子,还真拴住。
姜丽丽是真爱儿子。有时吴桐正讲题,她端盘草莓来。头顶绿萼片都去,莹红,撒着层白砂糖,糖粒半化不化,像矿物渣子——现在草莓甜,倒退十年,草莓都很酸,放糖才能可口。姜丽丽退得远点,歪着头听他讲,眼神是爱慕,还有点惊喜:“哟,儿子还有这能耐!”
他们最亲密时候,有两次。次是他用橡皮咝咝地擦练习册上写错题,吹,橡皮丝飞到她眼睛里,她哎呀声,闭紧那只眼。他说,别动,给你吹出来。他身子挡着光,立在她面前,扳起脸,拇指食指慢慢拨开眼皮,说,你往旁边看。她依言转动眼珠,看着地上君子兰。余光里张脸越变越大,座山阴影压下来。噗声,股风袭来,眼珠凉,凉意直钻到颅骨深处。他松手说,好好。
还有次,六节联欢会演,老师让他们搞个双人配乐诗朗诵,他们在礼堂侧幕等上台,两人都被涂腮红和唇膏,不敢互相看,看就想笑。白色连裤袜老往膝盖底下掉,窝在脚心里,她弯腰捏着往上提。刚好个群舞演员匆匆跑过,裙子风筝样从她头发上带过去,裙摆亮片下把头上大绺头发挂出来。只剩半个节目,赶紧重梳,她揪掉双马尾两边皮筋,好歹用手指理顺,转过身,让他给重分头路。
几个犹豫指头爬上来,在头发里拨几下,像在草丛里寻失物。她催道,快点!于是个指尖从头顶心启程,路很慢很慢地犁下去。指甲划着头皮,发出极轻微嗞嗞声。
她整条脊椎骨都酥麻,头皮和耳朵阵阵过电。闭上眼,脑子里亮起幅画面,是用后脑勺看到:他无辜地睁着对溜边眼,大白手像走夜路白衣人,穿过黑发茫茫荒原。
人生最后天,他到底拉她手,然而是为考试。
那个岁数,她不爱运动,很奇怪,照人体生理发育,青春期本该最好动。也不光她,除女体育委员,几乎所有女生都不爱运动。大家以缺乏运动能力、病歪歪娇滴滴为荣,为美,好像是。每学期体育考试,都是公认集体劫难。考试项目里,短跑、立定跳远、分钟跳绳、分钟仰卧起坐,还有球类,这些都好办,最恐怖是八百米跑。提前半个月,大家就唉声叹气,就愁起来,常常个人忽然惨呼“怎办要考八百米啦”,然后群人跟着大声哼哼成片,哀鸿遍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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