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间十分凌乱,没样东西干净纯白,东西工具都是旧,画架、案子、洗笔筒、油壶、调色盘,裹着无法清洗掉油彩包浆。油彩无处不在,幽灵似,它跟随主人手泽,萦绕在每个角落、每样东西上。每次高师母进画室就两手不停地收拾,兼之小声抱怨。可曹啸东心里认为它美不胜收。它由种神秘、至高无上秩序统治着。真正美人,粗服乱头,不掩国色。整齐那是校长办公室,是档案馆,艺术殿堂不需要整齐。
对曹啸东来说,它不只是个房间,是种……象征。
他最深层恐惧,就是他出身之地在皮肉骨头上钤“粗俗”印,会像遗传病样传到球球身上。球球出生后,他像台人肉榨汁机,把他认为最好东西切片、混合、榨汁,制成营养液,好让她体内长出足够强大免疫系统,把所有低俗菌群抵御在灵魂城堡护城河外。目前,球球在气质风度品位上暂时傲视群孩,但这还不够,远远不够,那种初具雏形典雅,有时脆弱得犹如幻象。去年春节他们回老家,住五天,不管曹啸东怎努力营造个精神真空舱,球球还是迅速学会“啥”“咋啦”等刺耳方言词,又在不知哪个亲戚家孩子手机上看《熊出没》,并且没出息地迅速爱上,跟着那群孩子乱喊“熊大,你等等俺”。
大年初四曹啸东带全家去
不喜欢别人随便进画室。
可高爷爷喜欢你进去对不对?每次他都抱你进去玩。
可高爷爷现在不在呀。
所以呀,你自己进去就好。
孙娟边择豆芽边说,哎,这好吗?
曹啸东舌尖牙齿碰,喷出声轻微不屑与责怪“啧”。他不理孙娟,跟球球说话声音里有警告意味,你要不去,咱会儿就得走!那你这次都没机会看看高爷爷画,不是白来趟?
球球显然对白来趟有不同见解,不过儿童都有种跳过迷惑信息本事,就像踩在石头上过河。她驯服地点点头,滑下沙发,沿着威廉·莫里斯花纹墙纸——第天来这房子拜访时高老师说——走过走廊,推开画室虚掩门,消失在门后。
门咔嗒声关闭,好像从老式座钟里弹出报时小人,又沿着轨道回到那个神秘小房子里去。
曹啸东部分灵魂,也跟球球进去。高老师画室,他去过几次,那是全屋最大房间,窗户落地,采光足够好,丰沛阳光照进来,地黄金,带四个滑轮画架立在窗边,上面搁着绷好框子画布,旁边个放画具小推车,车里有油壶、笔筒、刮刀、稀释剂、调色油,头裹布画杖,被捏得坑坑洼洼颜料铁管,摞摞擦笔报纸方块。还有张双人床大小松木工作案,案子上淤积起厚厚层:各种开本画册、画纸、草稿、颜料盒子、炭条盒子。
墙上挂得密密麻麻,几乎露不出墙皮,画纸成另层墙皮。有画已经完成,上木框,更多是随手钉起素描头像、炭笔速写、淡彩风景……双紧攥手,对踮起脚尖、弯折成九十度脚(所有脚脚趾,都是第二个比拇指长),菜市场角,高师母坐在小板凳上择菜背影,还有十几张小孩子各种侧脸和情态动作,球球亦在其中,还有四五个陌生小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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