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就伸手到嘴里去抠。终于嚼完,和着大股口水,“咕”声儿咽下去,喉结慢慢移下来,眼睛里有泪花。他对吃是虔诚,而且很精细。有时你会可怜那些饭被他吃得个渣儿都不剩,真有点儿惨无人道。在火车上直看他下棋,发现他同样是精细,但就有气度得多。他常常在们还根本看不出已是败局时就开始重码棋子,说:“再来盘吧。”有人不服输,非要下完,总觉得被他那样暗示死刑存些侥幸,他也奉陪,用四五步棋逼死对方,说:“非要听‘将’,有瘾?”
每看到他吃饭,就回想起杰克·伦敦《热爱生命》,终于在次饭后他小口呷汤时讲这个故事。因为有过饥饿经验,所以特别渲染故事中饥饿感觉。他不再喝汤,只是把饭盒端在嘴边儿,动不动地听讲。讲完,他呆许久,凝视着饭盒里水,轻轻吸口,才很严肃地看着说:“这个人是对。他当然要把饼干藏在褥子底下。照你讲,他是对失去食物发生精神上恐惧,是精神病?不,他有道理,太有道理。写书人怎可以这理解这个人呢?杰……杰什?嗯,杰克·伦敦,这个小子他妈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。”马上指出杰克·伦敦是个如何如何人。他说:“是呀,不管怎样,像你说,杰克·伦敦后来出名,肯定不愁吃,他当然会叼着根烟,写些嘲笑饥饿故事。”说:“杰克·伦敦丝毫也没有嘲笑饥饿,他是……”他不耐烦地打断说:“怎不是嘲笑?把个特别清楚饥饿是怎回事儿人写成发神经,不喜欢。”只好苦笑,不再说什。可是没人和他下棋,他就又问:“嗯?再讲个吃故事?其实杰克·伦敦那个故事挺好。”有些不高兴地说:“那根本不是个吃故事,那是个讲生命故事。你不愧为棋呆子。”大约是脸上有种表情,他于是不知怎办才好。心里有种东西升上来,还是喜欢他,就说:“好吧,巴尔扎克《邦斯舅舅》听过吗?”他摇摇头。就又好好儿描述下邦斯这个老饕。不料他听完,马上就说:“这个故事不好,这是个馋故事,不是吃故事。邦斯这个老头儿若只是吃而不馋,不会死。不喜欢这个故事。”他马上意识到这最后句话,就急忙说:“倒也不是不喜欢。不过洋人总和咱们不样,隔着层。给你讲个故事吧。”马上感兴趣:棋呆子居然也有故事!他把身体靠得舒服些,说:“从前哪。”笑笑,又说:“老是他妈从前,可这个故事是们院儿五奶奶讲。嗯——老辈子时候,有这家子,吃喝不愁。粮食囤囤,顿顿想吃多少吃多少,嘿,可美气。后来呢,娶个儿媳妇。那真能干,就没把饭做煳过,不干不稀,特解饱。可这媳妇,每做顿饭,必抓出把米藏好……”听到这儿,忍不住插嘴:“老掉牙故事,还不是后来遇荒年,大家没饭吃,媳妇把每日攒下米拿出来,不但自家有,还分给穷人?”他很惊奇地坐直,看着说:“你知道这个故事?可那米没有分给别人,五奶奶没有说分给别人。”笑,说:“这是教育小孩儿要节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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