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想看,知道自己该走。然而,少年似乎被某种执念勾着,又拿起页纸。
“……闻君抱恙,吾愧悔难当,从此不食黄豆,避君忌也。”
原来侯爷不吃黄豆,是怕纪郎受不住,尽管斯人已去,习惯亦未改变。
“……吾饮酒不及君,愿醉倒君前,任君处置。”
原来侯爷嫌他酒量不好,不是因为自己能喝,而是因为纪郎。
第眼,季允还以为是写给他。可再细看,他既不是“纪郎”,也不曾“绿衣笑靥”。
他与侯爷初见是在牢房,他囚服染血,遍身腐臭脏污。
侯爷这场动人见钟情,对方是画上纪垂碧。
喉头发出不可自制低吼,季允拼命咬紧牙关,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。
“……昨日闻君奏乐,吾苦练陶笛,终神韵不及君。若君不弃,请赠埙,吾愿幽险奇绝,以为君和。”
原来侯爷亲昵呼唤人,是纪垂碧,不是季允。
他紧咬下唇,眼前阵阵发黑,双腿发软控制不住地发软,身子斜,手肘撑在桌上,勉力支撑身体。
哗啦声,他撞翻桌上两个木盒,东西撒满地。
其中个盒子装着几十个埙和陶笛,长圆方扁形形色色,白瓷陶笛颜色鲜亮,埙则朴素高古,却都蒙层灰尘。
另个盒里是上百张纸,每张都写密密麻麻字。
痣,五官与季允有几分像,却更为活泼灵动,眼里盛满朝气,全无季允阴沉。
季允死死盯着画中漂亮少年,目光像要把纸穿透个洞,眼底阴郁渐渐堆积。
熏人酒气带着令人作呕辛辣,呛得他几乎流泪,视线模糊瞬,他猛地吸口气,往前迈步,看向落款小字:
纪公垂碧像。
切倏然明朗。
“……君彻夜点灯,欲赏吾动情之态,吾羞甚,不敢张目。再会之夜,君必口述所见所行,吾耳闻如见,不至疲软也。”
原来侯爷喜欢床上开灯,是纪郎要求。而做件说句,是侯爷没来得及和纪郎试过玩法。
原来他穿青绿衣裳,在侯爷面前努力笑出来,努力饮酒,学
所以,吹陶笛本是纪郎,而侯爷学吹埙,本意是为心爱之人伴奏?
季允抓起个陶笛,积灰乐器上,暗处写个“纪”字。心头猛然抽,陶笛骨碌碌脱手。
他又换个埙,内壁刻着“鹤”。
再扔,再换,“垂碧”,“临川”,“吾爱”……
他狠狠把散落乐器推到旁,却用力过猛撞碎几个,碎片扎破手指,血染白瓷。
季允用颤抖双手抓起沓纸,模糊视线里,工整俊秀文字摇摇晃晃,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滴在纸上,洇开墨迹。
仍是侯爷笔触——
“纪郎亲启……”
“……今夜月朗风清,见君绿衣笑靥,如沐春风,眼断肠……”
封情信,极尽深切之辞,道尽倾慕。
这幅画没有注明是何人所作,但他眼认出侯爷字迹。干涸墨痕犹如荆棘,刺入他心底,疼得像针扎。他甚至看见那人写这行字时专注神情,和温柔笔触。
画上少年姓纪,垂碧应当是字号。
纪……纪郎!
从临川侯第次管季允叫季郎时,他就觉得“季”字声调不对,带些曲折宛转,不是干脆利落去声。
原来不是“季郎”,而是“纪郎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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