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吃中饭回去,少讲两句。阿宝娘说,阿哥,衬衫先脱下来,房间里热。大伯说,弟妹,这件衣裳,阿哥脱不下来,难为情。
阿宝爸爸说,皮带抽过几趟,有伤。大伯解开纽子说,运动到现在,只吃过记耳光,还算好,每天写交代,问黄金放啥地方,自家人面前,食不兼味,衣不华绮,无所谓。大伯脱衬衫,里面件和尚领旧汗衫,千疮百孔,渔网样。大家不响。大伯说,开销实在难,只能做瘪三,每日吃咸菜,吃发芽豆,还要帮邻居倒马桶。大家不响。
小阿姨出门,买来两包皮熟食,台子拉到床跟前,端菜盛饭。五人落座。小菜是叉烧,红肠,葱烤鲫鱼,糖醋小排,炒刀豆,开洋紫菜蛋汤。
看到台子小菜,大伯忽然滑瘫到凳下。阿宝拉起大伯。阿宝爸爸说,以前坐监牢,也少见这副急腔。大伯喘息说,是馋痨病发作,胃痛。小阿姨说,作孽,讲起来富家子弟,穷相到这种地步,快点吃。阿宝爸爸说,小阿姨,钞票太多对吧,为啥弄七只八只,不是大客人,瞎起劲。小阿姨说,姐夫难得请兄长吃顿饭,要面子吧,不买账,是大脚娘姨,劳动人民,买啥,就吃啥。阿宝娘说,轻点轻点。阿宝爸爸说,小菜弄得多,要吃伤。大家不响,想不到此刻,大伯据案大嚼,已闷头吃进大半碗饭,叉烧红肠也吃大半碗,仍旧不断拖到饭碗里,像聋甏,天吃星,嘴巴拼命动,恣吞恣嚼,不断下咽。小阿姨说,先吃口汤,慢慢咽,笃定吃,早晓得,就买只蹄髓,焖肉也可以,罪过罪过。大家不响,五个人这顿饭,吃得心惊肉跳。饭毕,大伯心定说j想想以前,本埠上等馆子,全部吃到家,中饭夜饭,夜宵,公司菜,“新雅”茶点,煽蛤蜊,煽蜗牛,“老正兴”虾籽大乌参,划水,鲍肺,金银蹄,“大鸿运”醉鸡醉虾,样样味道好,但是吃下去,就统统不作数,人肚皮,十分讨厌,吃过就等于白吃,比不过这顿饭。小阿姨说,风水轮流转,叫花子吃死蟹,只只鲜。
阿宝娘正要开腔,只听外面敲门,进来几个居委会女干部。阿宝爸爸立起来。大伯也立起来。居委会女干部看看台面说,好,小菜蛮多,今朝庆祝啥呢,国民党生日。阿宝娘说,是老公阿哥来。居委会女干部看工作手册,看看大伯说,叫啥名字。大伯不响。居委会女干部说,资产阶级搬到提篮桥,还要见面。大伯点点头。居委会干部说,老远过来,带啥东西来。大伯说,空手。另女干部说,拎包皮也不带。大伯说,是。居委会女干部说,空手来,偷带几根金条银条,也便当,别到裤腰里,绑到脚膀上,样坐电车。大伯苦笑说,各位干部,不要讲旧秤十六两根大黄鱼,就是小黄鱼,黄鱼鲞,黄鱼籽,黄鱼身上金屑粒,金粉金灰尘,全部充公上交。居委会女干部说,哭穷。大伯说,句不假。小阿姨说,有啥多问,饭也吃不太平。居委会女干部说,喂,不许插嘴。小阿姨说,现在是正常吃饭,犯啥法。居委会女干部说,外地乡下户口,乡下女人,赖到上海不肯走,为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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