徵都城亦定于天启,只是这天启,已是焦土上生出座新城。旧日天启,连同传说中霙琳宫深处那些夜半下纸添香画妖,还有这个端朝起,全都化为乱石枯炭,深埋在新天启城之下。极尽宏丽工巧霙琳宫,吞噬无数工匠性命,在天启城中却不过矗立短暂数年。然而那蜃气楼台般美丽,与础石下成河血流,已足够令人永志不忘。
她轻声叹息。当年烈火焚城那夜,天色怕也不过如此吧?宫中也不安宁。禁城中遍植枫槭诸木,每每秋到浓处,深邃青天之下,丛簇赤霞朱锦地燃起来,映着玄黑粉白宫室楼阁,静穆中平白显出炽烈美。现下是夜里,宫中盏盏琉璃提灯穿梭如织,树影摇曳,照得红叶繁华剔透,惟有帝旭所居金城宫派寂寥。虽则朝臣都已起身整装,却也大抵知道明日阅兵,帝旭是照例不去,可也难说他或许心念转,真要摆驾朱雀门阅兵,因而偌大天启中依然彻夜人马调动,洒扫帐幔,惟恐有失。
“为天子说不准个念头,竟有这多人在奔命——可是,真是美丽。”海市叹道。
“你也该整装。中夜宁正时分便要入营调兵往朱
下去,却永远无法到达海底。
海市茫然仰头,浊绿海面如同异色天空,越来越高,渐渐不可触及。闪耀钢青光泽巨大身躯无声经过她面前,消失在黑暗深处。道殷红颜色丝丝缕缕蔓延开来,随着水波荡漾拂过她脸颊,留下冰凉腥腻触感。
琅嬛向她伸出手来,绝美面孔上有焦急神色。
她亦竭力向琅嬛伸手,却只是在海水中抓个空,依然缓慢而无可挽回地下坠着。她绝望地看着自己双手,它们幼小柔软,恍然是回到孩童年纪,昏暗中,手心亮起朦朦白光,笔划,眼看便要完成两枚娟丽字。
海市猛然睁开双眼,手足冰冷,微寒风如水拂过面颊。十年,这个噩梦还在纠缠着她。
她在枕上稍稍转侧,望见卧房窗扉大开,茫茫夜色中,无数灯火川流不息,勾勒出永安与永乐两条帝都大道。
“也该起来。”方诸穿着苍绿唐草纹大典朝服,自窗畔转回头来。
海市静默片刻,低声道:“又做梦。”“这大人,还怕噩梦?”男子微微笑着。
海市垂头看看自己毫无异状手心,终于还是披衣起床,走过去,与他比肩而立。因黄泉营、成城营、武威营定例每五年换防之期将届,今年边关吃紧,又各增兵三万,共十八万兵马明日早在朱雀门外受阅,本就是不夜之都天启,越发喧嚣。
端朝末年,北陆右金族再破天启。其后西端军、勤王军与各路义军流寇往复攻守,至未平十三年,这座曾经宝相庄严千年古都,已损毁得面目全非。端朝末代隐帝牧云笙最终退出天启那日,秋高风疾,午后不知何处起火头,到次日拂晓前,城中焰炎已光照百里。自殇阳关北眺,整片帝都盆地遍布尘灰,唯有天启城是蓬跃跃红,犹如硕大毒艳食人花,在满目荒烟里轰然绽放出来。牧云笙倾尽心血督建霙琳宫亦不能幸免,铺砌云母、凉波银与销金玉等种种宝饰,纵然数万乱军与流民彻夜劫掠,也不过自火中抢出十之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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