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承谦笑出口白牙:“哪里,终于不必在乡里跟父亲学杀猪,可以打仗立功,光是想想,高兴得都哭。”宏大都城依然自顾沉睡,晨曦中,承稷门外带丹枫如烟。或许这便是最后次看见帝都红叶。也罢,说那般尖刻话,纵再相见又能如何?海市自嘲地笑笑,拨转方向,催马路小跑绕过隘口,将天启抛在山后。
雀门列阵,虽然有老参将照拂,你也不可怠慢。”海市朝服是正八位武官服,与五重由浅至深青纱内袍并齐整放在床头。她抖开最内重烟青色内袍披上,试着将内襟丝带交叉绕至背后。自六岁起女扮男装,绝不要人贴身服侍,然而朝服重叠繁缛,无人帮助却也极难穿着。
“义父……”海市为难唤道。夜风梳理她披落及腰长发,平日里那雌雄莫辨容颜,此刻却是娟好入骨。
方诸将头偏向侧,道:“叫濯缨来替你收拾。”海市微微笑道:“您向当海市是儿郎,不是红妆。”“纵使你十年来习武游猎,与濯缨厮打到大,到底也是个女孩。怪将你养野,待你从军归来,还是要好好地选个人家,为你送嫁。”海市忍下满眶泪,含笑说:“义父在宫中当值时候,不也常常服侍娘娘们起居?濯缨哥哥好歹是个男子,于礼法多有不妥,还是请义父帮罢。”——好歹是个男子。听在宦官耳中,怕再没有比这更犀利嘲讽言语。
方诸眼中,却仿若镜湖冰封,不动声色,只是绕到海市身后,为她系紧袍带。
正是夜色深重至极时辰,寒露节气凉风吹送,不知何处宫人消磨长夜,隐约弹响琵琶声两声。海市伸开双臂,像个精巧玩偶,任他用纱衣与锦裳将自己重重叠叠围裹。方诸轻柔触着她脸颊手指,稳健温暖,即使是滴灼热沉重泪珠直直打碎在他手上,也只是教他双手停停,并无颤抖。她满头檀乌发丝亦被他细细挽起,罩上玄黑缎子武官冠戴,系冠丝绦分做五色,在颔下结紧,最终将佩刀与镶金狻猊腰牌悬于她腰间。那腰牌穗子上线缀着三颗黄豆大珠子,幽暗灯火下荧然含光,海市认得,那正是取自她幼年时候鲛人赠予她斛珍珠。抿唇再转回头来时候,她已分明是个勇武清俊少年武官模样,目光冽如寒霜,再无分毫缱绻。
方诸与濯缨送走海市,便往金城宫,预备侍候帝旭起身。
澜中时分,宫中传出话来,皇上昨夜批阅奏折劳累,今日不到朱雀门阅兵。
黎明前天地如同泼墨,十八万精兵跪地山呼万岁,十里钺声铿锵,城头火把连绵,甲胄起伏似暗夜海涛翻涌。旌旗引领下,大军分部依序离开天启,武威营取道河西往麇关,成城营往莫纥关,黄泉营向西往黄泉关,各自换防。
行至歧钺隘口前,海市停下马。自天启向北,铭泺山脉形若弯强弓,成为帝都盆地天然屏障,只有山脊正中这个宽阔隘口可以翻越,正隔海遥指着黄泉关。“过这里,就再也看不见天启。十五岁第次去黄泉营时候,还是个小小步卒,走到这儿便哭。”张承谦与海市并辔而行,眼望着天说道。这张承谦三十二三岁年纪,是黄泉营本营派来交接名册粮秣参将。
“怎,张兄那时害怕?”海市漫声应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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