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吾年十四时,好学书,日尝弃觚而叹曰:‘大丈夫当立功绝域,何能坐事散儒?’后卒斩匈奴使者,还拜中郎,复斩楼兰王首,封义阳侯,除为都护守西域三载,归朝为后将军,子孙皆蒙荫为郎,家累千金,富贵安居,无他求也。”
“唯在长安多日,如骏马养于厩中,腹肥体圆,岁愈衰而发白齿摇。余昔日为骑马监,迎汗血马,曾闻楚庄王有所爱马,衣以文绣,置之华屋之下,席以露床,啖以枣脯。马病肥死,使群臣丧之,以棺椁大夫礼葬之。然千里马必不愿死槽枥间,吾亦不愿卧床上死儿女子手中,愿战死于边野,戎车载尸还葬六郡耳。”
“陛下不弃介子庸将,任为燕然将军,雄兵五万东指,使赴右地,然今夜为虏十余万骑所困,介子死不足惜,唯望士卒全甲而归……”
后面是他在战后,口述短短几句话,大概是已经说不出太多话,而且有些杂乱。
他说自己丧生是在战后,非校尉亲卫之罪也,望朝廷录其功而勿责。
撑两天,今日凌晨才咽气,致命原因究竟是失血、伤口感染还是力竭,亦或是三者皆有?不论如何,主将殒没于战场,属下要负很大责任,三校尉和亲卫们都朝任弘下拜请死。
任弘却什都没说,在见到傅介子棺椁后,他便陷入缄默言不发,只跪坐在帐内,看着士卒们将棺椁推开,让他瞻仰义阳侯遗容。
傅介子遗骸已经清理过,身上血迹被擦拭干净,穿着任弘亲赠那副明光铠,当初此物刚制出,便先按照傅介子身材打制套,任弘亲送上门时,还笑话傅介子回朝享七年清福,教子怡孙数载后髀肉复生,过去矫健身材渐渐浑圆,肚子都鼓出来,做甲胄有点废料。
“还不是常去汝家赴宴菜太好。”
傅介子只骂他:“等你年过五旬,亦会如此,倒时你家两匹瘦马就驮不动道远。”
他说自己不愿意葬在平陵杜陵,而愿归葬老家北地萧关外。
他还说,若有人来祭奠,那就给他带几只鸡,做熟那种。
“子孙谨记吾家教,勿失侯辱于祖先,吾子傅敞当兄事西安侯。介子自诩千里马,青出于蓝而胜于蓝,道远当为万里马……”
信止于此,读完最后三个字,任弘心里难受极。
这老傅,又是让儿子兄事西安侯,又是青出于蓝什,换
说是这说,但这甲制作时却用上最好料,厚重钢制圆护在不影响防御情况下,制作成黄金日芒,千多枚鱼鳞片则涂红色漆,它为傅介子挡下射雕者十多箭,只有两箭造成皮肉伤。
而铁胄之下,傅介子遗容神情轻松,嘴角甚至在微微上扬,丝毫看不出死前痛苦,只是那双眼睛再也睁不开。傅介子丹凤目是其灵魂所系,他喜欢在玉门关上眺望绝域,希望将大汉关阙修到远方,也喜欢审视他手带出来后辈们,当这双眼睛凝视敌人时,足以让人胆战心惊。
还有那双曾亲斩楼兰王强壮手臂,正合在胸前,据说傅介子单臂击鼓两日不绝其音,那柄十多年来还没换过三尺剑捧在手中。
“西安侯,这是傅公甲中信,陷入重围次日写半,还没写完便与胡虏战。”
任弘接过沾满血迹帛书,确实是傅介子亲笔所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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