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老山觉得脊梁骨都是冷汗，他低
北京城里这几天人心惶惶，
阵说南方军已经打到沧州
，阵说东北又运过来几千名奉天兵和几车皮
军火，甚至还有传闻说在天津寓居溥仪请来洋人，又组个八国联军在天津卫登陆，气势汹汹奔北京来复辟帝制——总之什
离谱说法儿都有，加上那阵皇煞风刮得邪性，老百姓们都心惊胆战。这个恶五月有点恶得过火。
方老山回城时天色已经擦黑，他没走大路，沿着胡同边踅着穿行，看见人影就赶紧矮身缩在墙角，生怕碰见熟人和奉天兵。熟人怕借，奉天兵怕抢，这年头儿还有谁命比自个儿更重要？
方老山是个老北京，这些年见识过不少战乱，经验丰富，知道旦打起仗来，最怕就是饥荒。所以他这次听又要打仗，连忙出城，从附近农家弄两条大萝卜、捆青菜，还有两条比指头粗不多少河鱼，拿麻绳串起来拎在手里。真要打仗封城，这点东西勉强够家人撑几天，方老山心里这才多少踏实点。
眼看快到家门口，方老山忽然看到前头似乎有个人影，晃晃悠悠往这边走过来，走路姿势忽高忽低，特怪异。方老山惊，心想不是碰见胡同儿串子吧？老北京传说，死在外头人想回家，可人已没记性，只能在胡同里穿来穿去。行人若是碰到胡同儿串子，不能跟它说话，低头过去就成，不然它跟你回去，那就酿成大祸。
方老山也赶紧把脑袋垂下来，屏住呼吸往前走。两人很快走个对脸儿，对方忽然发出声低吼，伸开胳膊，朝着方老山抱过来，吓得方老山扔下手里粮食，转身就跑，这人在后面追几步，“噗通”声栽倒在地。
方老山回过头来，看见他摔倒在地没动静，才壮着胆子回来。他蹲下身子，伸手去摸下脖颈子，还带着热乎气，才确信这不是鬼，是个活生生人。他见这人没什声息，不由升起股贪念，如果把这身衣服剥卖到成衣铺里去，也能换点酒钱。
方老山犹豫下，正要伸手过去，这人却突然把脑袋抬起来，吓得他哎哟妈呀屁股坐到地上，硌得生疼。
这人是个年轻后生，只是面如死灰，神色枯败。他喘息着张嘴道：“老伯……把这个送到清华学校，给许城。”方老山看到他手里是张薄薄白纸，上头还沾着鲜血，不敢去接。那人流露出恳求神色：“有重谢，重谢……”他身子挣，似乎要强调。方老山赶紧说老弟
给你叫医生去吧，那人说：“定要送到，不然来不……”话没说完，他支持不住，再次倒在地上，没声息。
忽然胡同那边传来急促脚步声，人数不少。方老山激灵跳起来，顾不得多想，把将纸从他手里扯出来，朝自己家门跑去。他急急忙忙开锁钻进去，轻轻关上门板，从门缝处偷偷朝外望去。
几个人影从远处快步走过来，看穿着都是奉天兵模样，但动作麻利得多。其中人掏出手电照遍尸身，又朝附近照来照去。这人身材高长，杀气腾腾，方老山吓得矮半截身子，大气都不敢喘。那人蹲下身子，在尸身上搜检番，起身跟周围人轻声吩咐几句——用居然还不是中文——然后把尸体抬起来，悄无声息地离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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