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民国十七年五月下旬,北京正当春夏之交,满城槐树俱已开花。这时节天气渐热,最易起大疫,民间忌讳最多。忌糊窗,忌搬家,不剃头,不晒床,都指望着到端午那天避毒恶,才好整治。所以老百姓都叫恶五月,到这月份,准得有点幺蛾子。
今年大暑未起,倒来阵大风。这风张牙舞爪声势极大,裹挟着漫天沙尘盖过潭柘寺,罩住香山,路浩浩荡荡地往城里头疯灌,连好几日不停歇。那可真是尘霾蔽日,触目皆黄,整个四九城跟放久老照片似,灰蒙蒙天,灰蒙蒙地,灰蒙蒙城墙,街上走都是灰蒙蒙行人和骡马,搞得人心里也是灰蒙蒙。
北京每年都刮沙尘,可多是在春天。今年这风格外邪性,居然挑在恶五月。老辈儿人说这风有来历,叫作“皇煞风”,专门克皇上。崇祯爷上吊那年,北京刮过次;袁世凯死那年,也刮过次;再往后,宣统帝被冯玉祥撵出紫禁城那年,这风又来。所以今年皇煞风起,又赶上恶五,北京老人心里都犯嘀咕,恐怕……这又要改朝换代吧?
黄克武手里抱着个宝蓝皮儿包袱,顺着天坛根儿路往西踉踉跄跄地跑去。在这样大风天里,又是顶风前行,饶是他十七八岁精壮身子骨,都得弓着腰低眉敛气。稍微跑得快点,张嘴就是满口沙子,喘气就鼻子呛灰。可事急如火,黄克武哪顾得上抱怨天气,他把毡帽檐拉得更低些,脚下片刻不停。
他刚过虎坊桥,劲风忽起,比胭脂粉还细黄土面儿洋洋洒洒地飘旋而起,顿时散成遮天蔽日土雾。别说远处前门塔檐和近处大栅栏招牌,就是街对面栓骡马,隔开几步都看不清楚。黄克武眯着眼睛只顾低头狂奔,不提防前头突然从土雾里冒出个人影,他收不住步子,“哎哟”声跟那位重重撞个满怀。黄克武身上有功夫,往后退几步,拿桩站稳,对方却倒在地上。黄克武赶紧俯身去搀扶,刚猫腰,不由得暗叫不好——那位身上穿是蓝灰军装,头上扎着条脏兮兮绷带,手里还拿着杆辽十三式步枪,这是奉天兵!
奉天兵是张作霖带来关内东北军,军纪很差,老百姓私下里都叫胡子兵。自从十七年初南北再次开战以来,张大总统在山东、河南战事片糜烂,北伐军路北上,北京城里奉军伤兵越来越多。上头不管饷,这些伤兵手里除条枪什都没有,于是三五成群,逢人就抢,见店就砸,警察都不怎敢管。
黄克武不愿在这里多生事,拱手匆匆说声抱歉,转身想趁着沙尘天气溜走。不料那个奉天兵从地上爬起来,“哗啦”声拉动枪栓,把手里步枪对准黄克武,厉声喝道:“妈个巴子!撞老子还想走?”黄克武只得原地站住。那奉天兵瘸拐过来,劈头先给黄克武个大耳光:“小兔崽子!你眼睛让狗吃啦?”黄克武咬着牙,瞪着枪口声不吭。奉天兵斜眼看见他身上包袱,眼睛亮,嘴里嚷着:“老子怀疑你是叛军*细,拿过来!开包检查!”伸手就要去拽。这包袱干系重大,黄克武哪肯让他碰,身子旋,轻轻避过去。
奉天兵大怒,骂句“不识抬举”,抬枪就要扣动扳机。黄克武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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