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发时刻到。
五月三十日清晨,浓浓雾霭在沧州城外悄然聚集,先是吞噬城垣轮廓,进而弥漫至周围树林之中,无论是高大白杨、岳桦、榆树,还是荆条、胡枝子、锦鸡儿之类低矮灌木,统统都被雾气遮掩得只露得枝半条。远远看去,好似无数在暗处伸出手臂。
两匹骏马急促地沿着条官道向前疾行,雾气波波涌上来,却无力阻挡它们速度。吴定缘紧握缰绳,冲在前头,昨叶何骑着另外匹马紧随其后。她骑术出乎意料地精良,至少比从小长在秦淮河吴定缘强,但不知出于什考虑,她刻意控制速度,与吴定缘保持着半个身位距离。
他们昨晚过子时便下船。飞速穿过沧州城外,脱离运河漕段,路朝西北疾驰。
这支小小队伍,必须在两天之内北上霸州、固安、大兴诸驿,抵达京城,前后里程三百二十里。好在这次得张泉强援,两个人骑是江湖朋友借草原青骏,揣着口袋金饼银锭,还带张张泉亲自伪造济南府加急文书——持着这份文书,视同八百里加急,沿途驿站必须提供最好换乘马匹。
银白素月相得益彰。张泉刻意选无媒调,曲子里隐隐带出丝绮靡悦情。《凤求凰》这曲子出于西汉司马相如,他寓居成都之时,看中寡居卓文君,以琴声相挑。文君精通音律,被司马相如热情所感化,遂与之私奔。张泉选这首曲谱,也真是煞费苦心。
弹过数阙之后,张泉指法划拨,音律陡然变。本来清丽婉转旋律,毫无痕迹地转为古朴苍凉,琴声中还夹杂着冷冷萧索与悲壮,如同横渡寒江。
“是《易水》,他这是催促你上路呢。”苏荆溪对吴定缘讲。
“荆柯刺秦那个易水?”吴定缘书读得不多,可刺客故事着实在瓦子里听不少。
“不错。荆柯将行,被太子丹催促着上路,高渐离在易水河畔弹琴相送。真是,他也不挑个好彩头。”苏荆溪低声抱怨句,然后亲密地为吴定缘拉拉衣襟,就像送夫君出征新妇。
“哎,掌教,觉得你最近心情,好像比原来好点。”昨叶何漫不经心地说。前头雾气太重,不得不放缓速度,她趁机从顺袋里掏出块枣糕搁嘴里。
“不要叫掌教。”吴定缘冷着脸。
昨叶何却嘿嘿笑
吴定缘挺直身子,任她摆弄。苏荆溪整理完衣襟,忽然微微踮起脚尖,在他脸颊上浅浅地吻下。吴定缘晃晃身子,浑身血液霎时奔腾起来。可就在他做出回应之前,苏荆溪顺势凑得更近些,嘴唇几乎贴到他耳垂。
几乎轻不可闻话语,从她双唇滑出,钻入他耳朵。吴定缘瞬间便冷静下来,脸上红潮渐次退去,不动声色地听着。远处琴声激越,张泉依旧在全神贯注地弹奏着,并没注意到这边动静。
苏荆溪叮嘱完毕,后退步:“还记得你在淮安船厂里说话吗?线生机,要留给那些还在乎什人。”吴定缘点点头。
“你现在也有真正在乎人,所以再不可以轻易言死。”苏荆溪柔声道。
《易水》恰在这时曲终弦定,海落船周围恢复安静,唯有头顶月光依旧清冷。张泉收起架势,向这边郑重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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