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虔州,李善德便看到前方片峥嵘山势,崔嵬高绝,如道苍翠屏障,雄峙于天地之间。这里即是五岭,乃是岭南与江南西道之间天然界限。这五岭极为险峻,只在大庾岭之间有条狭窄梅关道,可资通行,过去便是韶州。
李善德穿过关口时,在长安时曾听过段朝堂故闻。开元四年,张九龄辞官回岭南故乡,交通壅塞不便,遂上书圣人,在大庾岭开凿条“坦坦而方五轨,阗阗而走四通”穿山大路。从此之后,岭南齿革羽毛、鱼盐蜃蛤,都可以源源不断地流入中原。更让李善德惊喜是,过五岭便有条绵绵不断浈水,向南汇入溱水,溱水再入珠江,可以路畅通无阻地坐船直到广州城下。
三月初十,在路上奔波足足个多月之后,满面疲惫李善德终于进入广州城内。出发前鼓鼓囊囊马搭子,如今搭在他右肩上,干瘪得
膘,蹄子更受不。他不得不放缓速度,还心疼地自掏腰包,让驿站多提供几斛豆饼。
即使如此,在他抵达鄂州时,那匹马终究抵受不住,在纷纷扬扬春雨中栽倒在地。李善德别无他法,只得将其卖掉,另外买头淮西骡子。骡子坚韧,只是速度委实快不上去,任凭李善德如何催促,日也只能走四十里。总算天下承平日久,没有什山棚盗贼作祟,他孤身人,倒也没遇到什危险。
这路上山水连绵,景致颇多。倘若是杜甫去壮游,定能写出不少精彩诗句。可惜李善德头上悬着把铡刀,无心观景,白天埋头狂奔,晚上在驿馆里也顾不得看壁上题诗,忙着研究职方司资料和沿途地势、里程,希望从中找出机会。
只是越是研究驿路,李善德心中越是冰凉。出长安时那股拼死搏劲头,随着钻研深入,被残酷现实打击得四分五裂。
其时大唐邮驿分做四等:驿使赍送,日行五百里;交驿赍送,日行三百五十里;步递赍送,日行二百里。以及最慢日常公文流转,马日行七十里,步及驴五十里,车三十里。
即使是按照最快“驿使赍送”,从岭南赶到京城也要十几天,新鲜荔枝绝送不过来。朝廷倒是还有种八百里加急,但只能用于最紧急军情传递。职方司记录显示:二十年内,唯次真正达到八百里速度邮传,是王忠嗣在桑干河大破奚怒皆部,两千四百里路,报捷使只花三日便露布长安。
当然,这种例子不具备参考价值。漠北马平川,水少沙硬,飞骑可以路扬鞭。而李善德自渡江之后便发现,南方水道纵横,山势连
绵,别说兵部不给你八百里加急权限,就算给,你也跑不起速度。
李善德知道,自己是在跟个不可能任务作战,但他别无选择。为挽救家人和自己命运,李善德只能殚精竭虑,在数字中找出线生机,他希望即使最终失败,也不是因为自己怠惰之故。
过鄱阳湖,他有新发现。原来大江到浔阳带,可以联通到鄱阳湖,而鄱阳湖又连接赣水,可以直下虔州。乘舟虽不及飞骑速度快,但胜在水波平稳,日夜皆可行进,算下来昼夜轻舟也可行出百五十余里,比骡马省事多。他索性卖掉骡子,轻装上船,宁可多花钱,也要把时辰抢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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