骑,只有骑。
骑手正弓着脊背,全力奔驰。马背上用细藤筐装着两口鼓瓮,瓮外侧沾着星星点点污渍,与马身上明亮辔头形成鲜明对比。
李善德数得没错,只有骑,两坛。
后面大道空荡荡,再没有其他骑手跟上来。
从岭南到长安之间漫长驿路中,九成九荔枝因为各种原因中途损毁。从化出发浩浩荡荡队伍,最终抵达长安,只有区区骑、两坛。坛内应该摆放着各种竹节,节内塞满荔枝。至于荔枝到底是什状态,就只能听天由命。
丘边缘。坡面野草萋萋,灰褐色砂土与青石块各半。矮丘之间有很多深浅不小坑,坑中不是薄棺便是碎碑,偶尔还可以看到白森森骨头。几条野狗蹲在不远处丘顶,墨绿色双眼朝这里望来。
李善德认出来,这是上好坊啊,这是杜子美曾经游荡过上好坊,长安附近乱葬岗。这里和不远处春明门相比,简直就是无间地狱与极乐净土区别。
李善德没有急切地逃离这里。他有种强烈感觉,也许这里才是自己最终归宿。
“杜子美啊,杜子美,没想到也来啦。”
李善德蠕动下嘴唇,不知那个独眼老兵还在不在。他想站起来,那条右腿却点也不争气。它在奔波中没有得到及时救治,基本上算是废。他索性瘫坐在石碑旁,让身躯紧紧倚靠着碑面。上好坊地势很高,从这个角度看过去,春明门与长安大道尽收眼底。
飞骑没有在李善德视野里停留太久,它口气跑到春明门前。春明门守军早已做好准备,二十面开城鼓同时擂响,平时绝不同时开启两扇城门,罕有地起向两侧让开。
在盛大鼓声中,飞骑毫不减速地头扎进城门洞子。与此同时,城内更远处也传来鼓声。阵比阵更远,浪比浪更高,似乎兴庆宫前城门、宫门、殿门正在次第敞开,迎接贵客到来。
没过多久,阵悠扬钟声也加入这场合奏,那是招福寺大钟,这种事他们可是从不落人后。随后钟鼓齐鸣,交相嗡鸣,所有庙宇、道观,所有坊市都加入庆祝行列,整个城市陷入喜庆狂欢。
李善德低下头,依靠着上好坊残碑,继续专心读着眼前纸卷。他魂魄已在漫长跋涉中磨蚀空,失
理论上,现在荔枝转运应该快要冲过灞桥驿吧?在那里,几十名最老练骑手和最精锐马匹已做好准备,他们接到荔枝,便会放足狂奔,沿着笔直大道跑上二十五里,直入春明门,送入邻近兴庆宫内去。
当然,这只是计算结果。究竟现在荔枝是什状况,能不能及时送到,李善德也不知道。
能做,他都已经做完。接下来,只剩下等待。
他吃力地从怀里拿出轴泛黄文卷,就这靠着石碑,入神地看起来,如老僧入定,如翁仲石像。大约在午正时分,耳膜忽然鼓动起来,有隆隆马蹄声由远及近。李善德缓缓放下纸卷,转动脖颈,浑浊瞳孔中映出东方大道尽头个小黑点。
那个小黑点跑得实在太快,无论是马蹄掀起烟尘、天顶抛洒下阳光还是李善德视线,都无法追上它速度。转瞬之间,黑点已冲到春明门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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