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右相难道不好奇,他们为何逃驿?为何附近村落也空无人?”
李善德见杨国忠保持着沉默,翻开页,自顾说起来:“这账册上记得颇为清楚。黄草驿每月用度三十六贯四百钱,由附户二十七户分摊,每户摊得贯三百四十八文。长行宽限半年,等若每户平白多缴八贯,再加上折免荔枝钱,每户又是贯五百钱。”
他声音不知不觉高起来:“这些农户俱是三等贫户,每年常例租庸调已苦不堪言。下官去找到那个村落,家无余米,人无蔽衫,连扇像样屋门板都没有。如今平白每户多九贯五百钱负累。让驿长如何不逃?让村落如何不散?”
杨国忠愕然地瞪着他,没料到这小官居然会这说……不,是居然敢这说。
“原本在预算里,特意做进贴直钱,给驿户予以补贴。没想到您妙手翻,竟又从中赚得钱来。内帑固然丰盈,这驿户生死,您就不顾?”
磨算下。荔枝转运路程四千六百里,所涉水陆驿站总计百五十三处,每驿月均用度该四十贯,半年计有三万六千七百二十贯;每站附户按四十计,共有六千百二十户,丁口约万人,荔枝钱总有两万贯上下。合计五万六千七百二十贯。”
“好快算计。”杨国忠眼睛亮。
李善德又道:“本次荔枝转运,总计花费三万千零二十贯,尚有两万五千七百贯结余。”杨国忠脸色猛地沉:“怎?你是说本相贪黩?”
“不敢,只想知道去向。”
“哼,自然是入大盈库,为圣人报忠。”
“哼,只是个例罢,又不是个个都逃。李善德,你到底想表达什?”
“右相可知道。为将这两坛新鲜荔枝送到长安城,在从化要砍毁多少成树?三十亩果园,两年全毁。棵荔枝树要长二十年,只因为京城贵人们吃得口鲜,便要受斧斤之斫。还有多少骑手奔劳涉险,多少牧监马匹横死,多少江河桨撸折断,又有多少人为之丧命?”杨国忠表情越发不自然,他强压着怒气喝道:“好,你不要说!”
“不,下官必须得说明白,不然右相还沉浸其中,不知其理!”李善德弓着身子,压抑二十多年能量,从瘦弱身躯里爆发出来,令得堂堂卫国公时都不能动弹。
“右相适才说,不劳文而转运饶足,下官以为大谬!天下钱粮皆有定数,不支于国库,不取于内帑
李善德钦佩道:“下官浅陋驽钝,只想要怎找圣人要钱;您事情做完,居然还帮圣人赚钱,还是右相有手段。”
这恭维话,杨国忠听着总有点不自在。这老吏太不会讲话,难怪在九品蹉跎二十多年。他捋捋胡髯,决定在他说出更难听话之前,中止这次会面。
不料李善德从怀里拿出卷泛黄纸卷,恭敬地搁在膝前毯子上,肩膀松,似乎刚刚做出个重大决定。杨国忠嘴角抽,不会吧?你个明算及第老吏,难道也想学人家投献诗作?
李善德把纸卷徐徐展开,里面不是诗句,涂满数字与书法拙劣字迹。
“启禀右相,这是昌江县黄草驿账册。他们在荔枝转运期间发生逃驿,下官只收得账册回来。”“这种小事交给兵部处理,该惩戒惩戒,该追比追比,你拿给本相做什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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