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民们哭声和哀哀惨呼从不远处传来,忽断忽续,
“吴先生,你是医生,医生最聪明。为啥日本人和俄国人打仗,要跑到俺们地头上呢?”方三响忽然问。
吴尚德怔片刻,最后叹息声。他没有回答,只是默默从袖子上扯下红十字袖标:“你腿上枪伤,得尽早去牛庄治疗才成。来,戴上这个,与魏伯诗德先生并离开,只要人数对得上,毛子不会为难。”
方三响先是愣,旋即摇头:“不成不成。俺爹还在这儿,沟窝村村民也在,俺不能抛下他们自己跑掉。”他把吴尚德手里袖标推回去,态度坚决。吴尚德又劝说几次,可方三响偏认准死理。
魏伯诗德注视着这对父子,内心很不平静。他在关东传教十多年,在这片黑土地上见过最卑劣人性、最愚昧迷信,也见过最高贵品格、最坚韧生命。眼前这个坐在污泥中瘦弱孩子,处于如此窘境,仍不肯抛弃众人离开,奋身救治村民,实在不似个十几岁孩子心智。
他只在最坚韧传教士眼中,才见过这种神色——魏伯诗德很好奇,这孩子没受过教育,也不像任何宗教信徒,他信念来自哪里?
!”
吴尚德和魏伯诗德对视眼,却都面露尴尬。吴尚德道:“大清还不曾加入《日来弗公约》,不算红十字会正式会员,所以无论是日方还是俄方,都不承认上海万国红十字会官方身份,不会在战场上给予方便。”
“你们过来时候,他们不是没开枪吗?”
“俄方只保证魏伯诗德教士和人身安全,却不承认有合法营救权利。”
方三响听得头雾水,他小小年纪,这些国际法弯弯绕绕太过深奥。他转念:“俺们只是受骗村民,情愿不要军服,让毛子放们走不就行吗?”
“活着。”吴尚德低声回答。
“活着?”
“对们中国人来说,活下去,才是最重要信念。”
“既然如此,他应该接过你袖标,跟离开这里。”魏伯诗德不解。
“中国人所谓活着,并不只是个人追求与获得。”吴尚德在辽阳做许多年医生,早洞悉世情,“倘若这孩子现在抛弃父亲与乡亲离开,即使他还活着,他灵魂也已经死。”
吴尚德叹道:“去交涉过。那边指挥官说,就算你们是清人,但穿着日军军服,样视为敌对团体,不受国际法对平民保护。所以……唉,想要把你们带出去,得让俄国人先承认等红十字会身份才行。”
“那……那要怎样才好?”方大成身体挣,脸色霎时变得灰暗。魏伯诗德赶紧掏出听诊器检查番,说几句英语,默默在胸口画个十字。
吴尚德脸色变:“魏伯诗德先生说,虽然你止血做得不错,可只能延缓阵。若不及时处理,你父亲只能听凭上帝安排……”后头话他没翻译。
方三响紧紧抱住他爹,绝望令他身体阵阵发冷。
若要救人,非得红十字会前来营救;若要红十字前来营救,非得俄国人认可其身份;若要俄国人认可其身份,得先让大清加入万国红十字会……群卑微平民命运,在层层推动之下,竟奇妙地与国际局势牵连到块,这已完全超出这个乡村少年理解范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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