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希扫视圈,轻而易举便找到辆两轮矮篷小驴车。它太醒目,单辕上竖着面白底红十字布旗,个体格魁梧车夫斜靠在车旁,正聚精会神地捧着本书在读。
孙希从怀里递出张信函:“是红会总医院车吗?是天津来医生,这是介绍信。”车夫把书挂回篷边,认真读遍介绍信,也不讲话,歪头,示意上车。
驴车晃晃悠悠地上路。车夫忽然问个古怪问题:“先生,你从北边来,可见过个左边嘴角有大小两颗黑痣人?”
这车夫是关东口音,问题既突兀又含糊,孙希愣下,回答说:“没见过,你可知道名字?”车夫摇摇头,便不再言语,专心赶车。
孙希蜷坐在车厢里,抬头便看到那本书在眼前晃荡。它大约两百页厚,书脊用根棉线抻着,吊在篷顶。封面用报纸包着书皮,看不出内容,不过看书边磨损程度,应该经常翻看。
孙希迈出沪宁车站瞬间,情不自禁地打个哆嗦。
股潮湿冰凉气息,像蛇样侵入身体。无论是双排扣毛呢大衣还是苏格兰羊绒围巾,都无法阻拦它深入。这身衣服足以抵御冬季京津凛冽北风,却挡不住这绕指柔般绵绵寒意。
孙希暗暗后悔,出发前没听南方同学叮嘱:“春寒料峭,冻杀年少。”明明已经是三月中旬,这上海倒春寒,居然还这冷。
他身旁位男性乘客也感受到寒气,响亮地打个喷嚏,大手在嘴边抹,拈着湿漉漉车票递给检票员。孙希半是惊恐,半是厌恶地掏出块白净大手帕,装作也要打喷嚏样子,捂住口鼻,嘟囔句:“Mygodness!”(天哪!)
别人不晓得,他个北洋医学堂优等毕业生可太清楚,这记喷嚏,少说也得有几亿个细菌喷吐到空气中。天晓得里面有多少是结核杆菌,有多少是百日咳杆菌?
孙希忽然很好奇:这车
算,算,这里可是大清国,不是伦敦。孙希自嘲地摸摸礼帽下面那根半长不短假辫子,等前头那乘客走远,这才穿过检票口,来到站前广场。
这座沪宁车站是栋四层诺曼式洋楼,它那大理石廊柱拱窗,花岗石庄严外墙,让孙希突然想起自己当年在英伦美好时光。
距离那个时候已过去六年,大清年号从“光绪”换成“宣统”,紫禁城里统治者从个老太太换成小娃娃,而他也长成个身高五英尺七英寸(米七)俊朗小伙子,细眼尖颌,不再是当年那个顽劣小胖子。
他出来,小贩立刻拥而上。卖青团、卖香烟、卖荷兰水、帮荐旅馆,甚至还有举着大烟膏。就杂乱程度而言,与北京、天津车站没太大区别。不过上海到底是十里洋场,摊贩们见他身洋装,迅速改换口音,喊着洋泾浜味英语:“密斯,滑丁何物由王支。”——孙希听半天,才明白是“mister,whatthingyouwant”。
他哭笑不得地亮出文明棍,拨开这些热情人,边躲避着飞沫扑面,边朝前方甬道走去。那里被涂黄木栅栏隔挡开来,只留个两米宽曲尺形口子。口子外是另外片小广场,停满黄包车和大大小小马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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