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晚他上蚱蜢船以后,由着船家随意乱漂,觉醒来,发现小船竟开到嘉定。他索性下船,在当地胡乱逛阵,无意在吴兴寺里见到个观音灵签摊。孙希原本对这些不屑顾,这次却莫名动心思。
结果他求到支中平签,签文有云:“衣冠重整旧家风,道是无穹却有功。扫却当途荆棘刺,三人约议再和同。”孙希看得头雾水,花十个角洋请和尚解签。和尚摇头晃脑地回答说:“不用辨疑,自有佳期,若问前程,异路可遇。衣冠重整之象,凡事先难后易也;无穹而有功,仕途自可青云矣!”
孙希顿觉醍醐灌顶。“若问前程,异路可遇”——这异路,不就是指出国吗?“衣冠重整”,不就是脱去马褂换上西装吗?“凡事先难后易”,指是先在红会总医院过两年苦日子,“无穹而有功”,自然是以后在伦敦行医大为顺遂。
“衣冠重整旧家风,道是无穹却有功”,原来是这回事!
听这两句解签语,孙希心中愁云扫而空,当即买张船票返回上海。既然天意如此,他决心回去就把辞职提,回到魂牵梦萦伦敦,远离这切纷扰。
最喜欢中国习俗,含蓄内敛,不失体面,可以省掉很多口水。
史蒂文森怒气冲冲地离开办公室,甚至连门都忘带上。他现在肺部蓄积愤懑,简直可以驱动台蒸汽机车。两道灼热气息从鼻孔里呼哧呼哧地喷出来,对牛眼几乎要从眼眶里挤出来。
当年他从苏格兰场辞职,就是因为无法忍受那些愚蠢政客对查案指手画脚。没想到调到远东之后,旧事居然还会重演。
史蒂文森离开巡捕房,轻车熟路地走过两个路口,钻进弄堂里间昏暗羊肉铺子,屁股坐在条凳上,用生硬中文大喊:“老板,斤熟羊杂,面少些,烫壶黄酒。”老板“哎”声,边拿起菜刀笃笃切起来,边吩咐小伙计拿起长柄木勺,从个热气腾腾杉木桶里舀出乳白色老汤。
中国饮食,史蒂文森样样吃不惯,唯独这家藏书羊肉铺熟羊杂合他胃口。馆子里用是山羊肉,只用盐调味,炖出来杂碎味道让他想起家乡哈吉斯。那是种伦敦老爷们看不上美味,需要把羊肺、羊心、羊肝搅碎放入羊胃,混着洋葱与胡椒煮熟再切开吃,再配点苏格兰威士忌,简直要上天堂。
他仔细盘算下,临行前请三响和英子去番菜馆吃顿大餐;沈会董两袖清风,可以请德彝老写幅字送给他,屎窟曹若是不骂人,也可以送幅;唯独峨利生医生有
可惜这里威士忌很少,只能勉强用黄酒代替。史蒂文森带着怨气大嚼羊杂,会儿工夫酒壶便见底。酒精在这个苏格兰人体内同时产生两种功效。
首先它带来勇气,史蒂文森喝得浑身发热,突然在铺子里大吼道:“让那些该死政客们见鬼去吧,哪怕是为小沃伦,也定要追查到底。”它同时还赐予这位探长古老东方智慧,他从怀里掏出曹渡名片,个绝妙想法在脑海中生出。
总探长虽是头怯懦蠢驴,但他至少有句话没说错:在上海滩做事,多解下政治没坏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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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希整整衣领,深深吸口气,举步迈进总医院大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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