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三响在这片燃烧城区待大半天,已经摸出点规律。舰炮声不足为惧,大清水师往往次只开两炮,且多半落在草埔、荒坡之类空地上。相比之下,清军陆军格鲁森五七快炮更危险,它开炮声音尖锐而短促,子母弹在半空会炸裂,弹片八方奋开。即使提前匍匐在地上,也会被波及。
但真正可怕,乃是那种细切、清脆,如单根鞭炮燃放步枪射击声。
在这片错综复杂汉口街巷里,清军和民军已经厮杀十几天,局势乱成团。没有什前线与后方,也不分清军曼利夏步枪和g,m军汉阳造,子弹可能在任何时间从任何方向射过来。这种无法预测冷枪,才是催命无常。
趁着严之榭喘息空当,方三响顺手把红十字袖标往上臂捋下,突然感到右手手腕阵钻心痛,应该是伤尺侧腕屈肌。方三响皱皱眉头,没急着处理,先去检查担架上伤员。
这个伤员是清军那边,头上中枪。本来方三响已做简单止血,还找个青瓷碗扣住伤口。可担架这摔,青瓷碗掉在地上,伤口眼看又渗出血来。
轰!
火药骤爆强压,驱赶着枚炮弹在狭长炮膛内急速前行。它金属外壳刮擦着膛线,旋转着,奋进着,仿佛迫不及待要见到个新世界。
脱离炮口瞬间,炮弹周围骤然明亮起来。它下方,可以看到艘巨大铁甲炮舰,在短短秒内,这战舰迅速后退,变小,最终化为宽阔江面上个小黑点。个更加斑驳世界,在炮弹前方展现出来。
这是段毗邻长江北侧曲折江岸,上面被无数人类造物覆盖。在江岸下游,是秩序井然欧式建筑群,依次为日、德、法、俄、英五国汉口租界;而江岸上游则属于汉口华界商埠,密密麻麻低矮棚屋彼此交叠,杂乱不堪,如同大片紧附在船底藤壶。此时有无数浓烟从棚屋间隙中飘摇而起,几乎要遮蔽整个天空。
炮弹从英租界边缘划过抛物线最高点,在重力牵引下向华埠街区急遽下落。景色越来越近,已经可以看清火光中断垣残壁,看到繁密如毛细血管曲折巷道,以及在巷道里惊慌奔跑无数影子。浓烟与大火之间,甚至还可以辨认出两种旗帜,种是黄底蓝龙戏红珠旗,种是铁血十八星旗。
眼下这环境危机四伏,不容重新包扎。方三响只能强忍痛楚,把右手伸到伤员耳前,对准下颌关节,用指头压住他颞浅动脉。这是抑制头顶出血不二法门,效果立
仿佛被这景象刺激,炮弹微微抖动着躯体,发出兴奋尖啸,向着地面狠狠撞去……
声沉钝巨响骤然震起,如深秋闷雷,不甚高亢,但威势无远弗届。即使在数里之外,依旧能感受到那强烈冲击感。
空气传来波动,只是让方三响耳朵动动,脚下丝毫没有迟滞。身后严之榭却猛然陷入慌乱,手臂松,担架头失去平衡。幸亏方三响眼疾手快,手腕顿,硬凭力气把担架重新抬起来。
“不要慌,这是舰炮,不会朝着城里轰。”方三响宽慰道。
这声炮击很好分辨,来自长江上大清水师,更准确地说,是来自旗舰海容号。只有它百五十毫米克虏伯大炮,才能砸出这样威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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