曼桢因为难产缘故进医院。祝家本来请个产科医生到家里来接生,是他们熟识个女医生,常常和曼璐桌打牌,那女医生也是个清客流人物,对于阔人家里有许多怪现状也见得多,丝毫不以为奇,所以曼璐认为她是可以信托。她医道可并不高明,偏又碰到难产。她主张送医院,可是祝家直延挨着,不放心让曼桢走出那个大门,直到最后关头方才仓皇地用汽车把她送到个医院里。是曼璐陪她去,曼璐意思当然要住头等病室,尽可能地把她和外界隔离起来,可是刚巧头二等病房都客满,再换家医院又怕耽误时候,结果只好住三等病房。
曼桢在她离开祝家时候已经陷入昏迷状态,但是汽车门砰关,汽车缓缓开出去,花园大铁门也豁朗朗打开,她忽然心里清。她终于出来。死也要死在外面。她恨透那所房子,这次出去是再也不会回去,除非是在噩梦中。她知道她会梦见它。无论活到多大,她也难以忘记那魔宫似房屋与花园,在恐怖梦里她会次次回到那里去。
她在医院里生下个男孩子,只有五磅重,她想他定不会活。夜班看护把小孩抱来给她喂奶,她在黯黄灯光下望着他赤红色脸。孩子还没出世时候她对他感觉是憎恨大于切,虽然明知道孩子是无辜。就连现在,小孩已经在这里,抱在她怀里,她也仍旧于惊讶中感到丝轻微憎恶颤栗。他长得像谁?其实这初生婴儿是什人都不像,只像个红赤赤剥皮小猫,但是曼桢彷佛在他脸上找到某种可疑之点,使她疑心他可是有点像祝鸿才。……无论如何是不像她,点也不像。也有人说,孩子怀在肚里时候,如果那母亲常常想念着什人,孩子将来就会长得像那个人。──像不像世钧呢?实在看不出来。
想到世钧,她立刻觉得心里很混乱。在祝家度着幽囚岁月时候,她是渴望和他见面,见面她要把切都告诉他听,只有他能够安慰她。她好象从来没想到,她已经跟别人有小孩,他会不会对她有点两样呢?那也是人情之常吧?但是她把他理想化,她相信他只有更爱她,因为她受过这许多磨难。她在苦痛中幸而有这样个绝对可信赖人,她可以放在脑子里常常去想想他,那是她唯安慰。但是现在,她就快恢复自由,也许不久就可以和他见面,她倒又担忧起来。假如他在上海,并且刚巧到这家医院来探望朋友,走过这间房间看见她──那太好,马上可以救她出去,但是──如果刚巧被他看见这吃奶孩子偎在她身边,他作何感想呢?替他想想,也真是很难堪。
她望着那孩子,孩子只是全心全力地吮吸着乳汁,好象恨不得把她这个人统统喝下去似。
她得要赶紧设法离开这医院,也许明天就走,但是她不能带着孩子同走。她自己也前途茫茫,还不知道出去之后是怎样个情形。孩子丢给她姊姊倒不用担心,她姊姊不会待亏他,不是直想要个儿子吗?不过这孩子太瘦弱,她相信他会死掉。
她突然俯下身去恋恋地吻着他。她觉得他们母子场,是在生与死边画疆上匆匆遇合,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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