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丫头通报进去,里面八圈牌刚刚打完,正要入席。梁太太听说侄小姐来,倒踌躇下。她对于银钱交易,向是仔细,这次打算在侄女儿身上大破悭囊,自己还拿不定主意,不知道这小妮子是否有出息,值不值得投资?这笔学费,说大不大,说小也不小,好在钱还没有过手,不妨趁今晚请客机会,叫这孩子换件衣裳出来见见客,俗语道:“真金不怕火烧。”自然立见分晓。只是件,今天在座男女,都是配好搭子,其中布置,煞费苦心。若是这妮子果真鸣惊人,雏凤清于老凤声,势必引起番骚动,破坏均衡。若是薇龙不济事话,却又不妙,盛会中夹着木头似孩子,更觉扫兴;还有层,眼馋人太多。梁太太瞟瞟迎面坐着那个干瘦小老儿,那是她全盛时代无数情人中硕果仅存个,名唤司徒协,是汕头个小财主,开有家搪瓷马桶工厂。梁太太交游虽广,向来偏重于香港地头蛇,带点官派绅士阶级,对于这个生意人之所以恋恋不舍,却是因为他知情识趣,工于内媚。二人相交久,梁太太对于他竟有三分怕惧,凡事碍着他,也略存顾忌之心。司徒协和梁太太,二十年如日,也是因为他摸熟自己脾气,体贴入微,并且梁太太对于他虽然不倒贴,却也不需他破费,借她地方请请客,场面既漂亮,应酬又周到,何乐而不为。今天这牌局,便是因为司徒协要回汕头去嫁女儿,梁太太为他饯行。他若是看上薇龙只怕他就回不汕头,引起种种枝节。梁太太因低声把睨儿唤过来,吩咐道:“你去敷衍敷衍葛家那孩子,就说这边分不开身,明天早上再见她。问她吃过晚饭没有?那间蓝色客房,是拨给她住,你领她上去。”睨儿答应着走出来。她穿上件雪青紧身袄子,翠蓝窄脚,两手抄在白地平金马甲里面,还是《红楼梦》时代丫环打扮。惟有那张扁扁脸儿,却是粉黛不施,单抹层清油,紫铜皮色,自有妩媚处。见薇龙,便抢步上前,接过皮箱,说道:“少奶成日惦念着呢,说您怎还不来。今儿不巧有大堆客,”又附耳道:“都是上年纪老爷太太们,少奶怕你跟他们谈不来,僵得慌,叫给姑娘另外开桌饭,在楼上吃。”薇龙道:“多谢,吃过饭来。”睨儿道:“那送您到房间里去罢。夜里饿,您尽管揿铃叫人送夹心面包上来,厨房里直到天亮不断人。”
薇龙上楼时候,底下正入席吃饭,无线电里乐声悠扬。薇龙那间房,屋小如舟,被那音波推动着,那盏半旧红纱壁灯似乎摇摇晃晃,人在屋里,飘飘荡荡,心旷神怡。薇龙拉开珍珠罗帘幕,倚着窗台望出去,外面是窄窄阳台,铁阑干外浩浩荡荡雾,片乳白,很有从甲板上望海情致。薇龙打开皮箱,预备把衣服腾到抽屉里,开壁橱看,里面却挂满衣服,金翠辉煌;不觉咦声道:“这是谁?想必是姑妈忘把这橱腾空出来。”她到底不脱孩子气,忍不住锁上房门,偷偷件件试穿着,却都合身,她突然省悟,原来这都是姑妈特地为她置备。家常织锦袍子,纱绸、软缎、短外套、长外套、海滩上用披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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