蕊秋很用心看信,不好意思笑着说:“这怎能拿人家钱?要还给他。”
九莉着急起来。“不是,安竹斯先生不是那样人。还他要生气,回头还当……当误会。”他嗫嚅着说。又道:“除上课根本没有来往。他也不喜欢。”
蕊秋没作声,半晌方才咕哝声:“先搁这儿再说吧。”
九莉把那张信纸再折起来,装进信封,面收到皮包里,不知道是否又看着可疑,像是爱上安竹斯。那条洗衣服黄肥皂躺在桌上,太大太触目,但是她走来走去,正眼都不看它眼。
还以为憋着好消息不说,会熬不过那两天。回去之后那两天工夫才是真不知道怎过,心都急烂,怕到浅水湾去,天不去,至少钱还在那里,蕊秋不会自己写信去还他。但是再不写信去道谢,也太不成话,还当真是寄丢,被邮差吞没——包得那马虎。
块上去,明知她绝对不会对她说什,但是自己多送几步,似乎也是应当,因此继续跟着走。但是再往下走,就看得见马路。车子停在这边看不见,但是对街有辆小汽车,当然也许是对门那家。她也站住。
应当就这样微笑站在这里,等到她母亲背影消失为止。——倒像是等着看汽车里是什人代开车门,如果是对街这辆话。立刻返身上去,又怕赶上亨利嬷嬷。她怔怔之后,转身上去,又怕亨利嬷嬷看见她走得特别慢,存心躲她。
还好,亨利嬷嬷已经不见。
此后她差不多天天到浅水湾去趟。这天她下来吃早饭,食堂只摆她份杯盘,刀叉旁边搁着只邮包。她不怎兴奋。有谁寄东西给她?除非送她本字典。这很像那种狭长小字典,不过太长点。拿起来看,下面黄纸破,路出污旧邮票,吓跳。
特瑞丝嬷嬷进来说:“是不是你?等着签字呢。”这两句广东话她还懂。
她知道
排门外进来个小老头子。从来没看见过这样褴褛邮差。在香港不是绿衣人,是什样制服都认不出,只凭他肩上那只灰白色大邮袋。广东人有这种清奇面貌,像古画上老人,瘦骨脸,两撇细长黑胡须,人瘦毛长,根根眉毛也特别长,主寿。他递过收条来,又补只铅笔,只剩小半截,面有得色,笑吟吟像是说:“今天要不是——”
等他走,旁边没人,九莉才耐着性子扒开麻绳里面大叠钞票,有封信,先看末尾签名,是安竹斯。称她密斯盛,说知道她申请过奖学金没拿到,请容许他给她个小奖学金。明年她能保持这样成绩,定能拿到全部免费奖学金。
数,有八百港币,有许多破烂五元元。不开支票,总也是为怕传出去万有人说闲话。在她这封信是张生存许可证,等不及拿去给她母亲看。
幸而今天本来叫她去,不然钥匙要憋两天,怎熬得过去?在电话上又说不清楚。
心旌摇摇,飘飘然飞去在公共汽车前面,是车头上高插只彩旗在半空中招展。到浅水湾,先告诉蕊秋,再把信给她看。邮包照原样包好,搁在桌上,像条洗衣服黄肥皂。存到银行里都还有点舍不得,再提出来也是别钞票。这是世界上最值钱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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