绪哥哥矮,九莉自从窜高尺,简直不敢当着他站起来,怕他窘。但是她喜欢这样坐在黑暗中听他们说话。他们是最明白最练达成年人。他在讲刚才去见某人受到冷遇,面说面噗嗤噗嗤笑。她根本听不懂,他们讲全是张罗钱事。轻言悄语,像走长道人刚上路。她也不能想象要多少年才凑得出那大数目。
下午他到医院去见过表大爷。他提起“爸爸”,这两个字特别轻柔迷蒙,而带着丝怨意。九莉在楚娣公寓里碰见过他,他很少叫“表姑”,叫时候也不大有笑容,而起声音总是低低,有点悲哀似。他点也不像他父亲,苍黑小长脸,小凸鼻子,与他父亲唯联系只是大家称他“小爷”,与“大爷”遥遥相
“那寄哥儿都坏透,”楚娣也说。“大太太都恨死。”
“表大爷事看见报上,”九莉说。“到底是怎回事?”
“是孟晓筠害他。起初也就是孟晓筠拉他进去,出纰漏就推在他身上。所以说‘朝中无人莫做官,’只有你没有靠山,不怪你怪谁?”
“现在表大爷在哪里?”
楚娣忙道:“在医院里,”免得像是已经拘押起来。“他也是有病,肝炎,很厉害病。”默然会,又道:“他现在就是亏空。”
校里回来,头条新闻时期已经过去,报上偶有续发消息,也不详细:亏空巨款——在她看来是天文学上数字,大得看头晕,再也记不得——调查,免职,提起公诉。
表大妈住着个奇小西班牙式弄堂房子,楼上摆着堂民初流行白漆家俱,养着许多猫。绪哥哥大学毕业,在银行做事,住在亭子间里。九莉向来去就跟猫玩。她很喜欢那里,因为不大像份人家,像两个孩子凑合着同住,童话里小白房子,大白猫。所以她并不诧异三姑也搬去,分组他们三楼,楼梯口装上扇纱门,钩上猫进不来。里面也跟公寓差不多,有浴室冰箱电话,楚娣常坐在电话旁边打打半天,她也像乃德样,做点金子股票。
九莉去她照例找出大叠旧英文报纸,让她坐在地毯上剪贴明星照片。
“表大爷官司,在帮他忙,”她悄然说。
九莉笑道:“噢,”心里想,要帮为什不帮韩妈她们,还要不这些钱。”
又道:“搬家也是为省钱。”
九莉在她那里吃晚饭,饭后在洋台上乘凉,有人上楼来敲纱门,是绪哥哥。
小洋台狭窄得放张椅子都与铁阑干扞格,但是又添张椅子。没点灯,免得引蚊子。
楚娣笑问道:“吃饭没有?”面去绞个手巾把子来。
绪哥哥笑叹声,仿佛连这问题都言难尽,先接过手巾兜脸抹,疲倦到极点似,坐下来。
“奶奶从前就喜欢他这个侄子,说他是个人才,”楚娣有点自卫说。“说只有他还有点像他爷爷。”
九莉也听见过楚娣与乃德讲起大爷来。也是因为都说他“有祖风,”他祖父自己有儿子,又过继来个侄子,所以他也过继个庶出侄子寄哥儿。此外在他那里拿月费月敬人无其数。
“他现在就是那老八?”楚娣问乃德。
“嗯。”
寄哥儿会拍老八马屁,因此很得宠,比自己儿子喜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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