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年校刊上要登毕业生照片,九莉去照张,头发短齐耳朵,照出来像个小鸡。翠华见她自己看十分懊丧,便笑道:“不烫头发都是这样呀!你要不要烫头发?”
“娘问要不要烫头发,”她告诉楚娣。
楚娣笑道:“你娘还不是想嫁掉你。”
她也有戒心。
有个吕表哥是耿家穷亲戚,翠华表侄,常来,跟乃德上交易所历练历练,生得面如冠玉,唇若涂朱,剑眉星眼,玉树临风,所有这些话都用得上,穿件藏青绸袍,过来到九莉房里,招呼之后坐下就言不发,翻看她桌上小说.她还搭讪着问他看过这本没有,看哪张电影没有,他总是顿顿,微笑着略摇摇头。她想不出别话说,他也只低着头掀动书页,半晌方起身笑道:“表妹你看书,不搅糊你。”
不知道为什,十八岁异常渺茫,像隔着座大山,过不去,看不见。
楚娣说过:“答应二婶照应你。”不要她承她情。
“们官司打输。”楚娣轻快说。
“是怎样?”九莉轻声问,有点恐惧迷茫。
“他们塞钱。——们也塞钱。他们钱多。”
德跳起来就刷他个耳刮子。
又有回又是“叫他不来”,韩妈与陪房女佣两人合力拖他,他赖在地下扳着房门不放。
“唉哎嗳,”韩妈发出不赞成声音。
结果罚他在花园里“跪砖”,“跪香”,跪在两只砖头上,枝香时间。九莉个人在楼下,也没望园子里看。她恨他中人家“欲取姑予”之计,又要这样怕。他进来也不理他。他突然愤怒睁大眼睛,眼泪汪汪起来。
邓升看不过去,在门房里叫骂:“就这个儿子,打丫头似天天打。”乃德也没怎样,隔些时派他下乡去,就长驻在田上,没要他回来。老头子就死在乡下。
耿家有个表姐笑嚷
楚娣没告诉她打输另个原因是她父亲倒戈,单独与大爷私。
“说弟弟偷东西,”她告诉楚娣。
“偷什?”
“钱。”
楚娣默然片刻道:“小孩子看见零钱搁在那里,拿去也是常有事,给他们耿家说出去就是偷。”
九莉在银暗大房间里躺着看书,只有百叶窗上抹阳光。她有许多发财梦想,要救九林韩妈出去。听见隔壁洗衣间水泥池子里,搓衣板格噔格噔撞着木盆声音,韩妈在洗被单帐子。
楚娣来联络感情,穿着米黄丝绒镶皮子大衣,回旋喇叭下摆上圈麝鼠,更衬托出她完美长腿。蕊秋说:“你三姑就是双腿好,”比玛琳黛德丽腿略丰满些,柔若无骨,没有膝盖。她总是来去匆匆与韩妈对答两句,撇着合肥土白打趣她:“嗳,韩大妈!好啊?好欧。”然后习惯鼻子略嗅嗅,表示淡漠。但是她有次向九莉说:“在想,韩妈也是看着们长大,怎她对们就不像对你样。”
九莉想不出话来说,笑道:“也许因为她老。像人家疼儿子总不及疼孙子。”
翠华从娘家带来许多旧衣服给九莉穿,领口发毛绵呢长袍,件又件,永远穿不完。在她那号称贵族化教会女校实在触目。她很希望有校服,但是结果又没通过。
楚娣笑道:“等你十八岁替你做点衣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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