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娣笑道:“打扮邵之雍。”
有天晚上已经睡,被炮竹声吵醒,听见楚娣说日本投降,翻身又睡着。
他报纸寄来最后两天还有篇东西提起“思念人,像个无根无叶莲花,黑暗中盏明灯……”
两星期后,大早在睡梦中听见电话铃声,作U字形,两头轻,正中奇响,在朦胧中更放大,钢啷啷刺耳。碧绿枝叶扎幸运马蹄铁形花圈,只只,成串,在新凉空气中流过。
她终于醒,跑去接电话。
从这时候起,直到二次世界大战结束,有大半年工夫,她内心有种混乱,上面层白蜡封住它,是表面上平静安全感。这段时间内发生事,总当作是上年或是下年,除非从别方面证明不可能是上年还是下年。这年内件事也不记得,可以称为失落年。
片空白中,有之雍在看报,下午阳光照进来,她在画张速写,画他在看波资坦会议报导。
“二次大战要完,”他抬起头来安静说。
“嗳哟,”她笑着低声呻吟下。“希望它永远打下去。”
之雍沉下脸来道:“死这许多人,要它永远打下去?”
“喂,荒木啊。……嗳,他来。陪你去看他。现在就去吧?”
偏偏前两天刚烫头发,最难看时期,又短又倔强,无法可想。
半小时后荒木就来。因为避免合坐辆三轮车,叫两部人力车,路又远,奇慢。路上看见两个人抱头角力,与蒙古摔角似乎又不同些。马路上汽车少,偶然有卡车卡车日本兵,运去集中起来。这两个人剃光头,却留着两三撮头发,扎成马尾式,小辫子似翘着,夹在三轮与塌车自行车之间,互扭着边斗边走,正像两条牛,牛角绊在起锁住。身上只穿着汗衫,黄卡其袴,瘦瘦,不像日本角力者胖大,但是她想是种日式表演,因为末日感日侨与日本兵大概现在肯花钱,被挑动乡情,也许会多给。
还有个人跟在后面摇动只竹筒,用筒中洒豆打拍子。二人应声扯个架式,又换个架式,始终纳着头。下个红绿灯前,两部人力车相并,她想问荒木,但是没开口。忽然有许多话彷佛都不便说。
人力车拉到虹口已经十点半左右,停在横街上排
九莉依旧轻声笑道:“不过因为要跟你在起。”
他面色才缓和下来。
她不觉得良心上过不去。她整个成年生活都在二次大战内,大战像是个固定东西,顽山恶水,也仍旧构成她地平线。人都怕有巨变,怎会不想它继续存在?她愿望又有什相干?那时候那样着急,怕他们打起来,不也还是打起来?如果她是他们选民,又还彷佛是“匹夫有责”,应当有点责任戚。
德国投降前春天,场春雪后,夏赫特买瓶威斯忌回家,在结冰台阶上滑倒,打碎酒瓶,坐在台阶上哭起来。
楚娣帮他变卖衣物,又借钱给他回国。有件“午夜蓝”大衣,没穿过两次,那呢子质地是现在买不到。九莉替之雍买下来,不知道预备他什时候穿。她刚认识他时候就知道战后他要逃亡,事到临头反而糊涂起来,也是因为这是她“失落年”,失魂落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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