帝旭远远在殿上笑说:“牡丹,那年赌棋时候还欠下你支簪子,这多年,利滚利已是不得,次还清你罢。”
迎回鄢陵帝姬褚琳琅消息,次日便张告天下。先帝五名公主,至此只存活褚琳琅个,是以帝旭对她极为宠溺,赐禁城内凤梧宫居住,食禄百八十万石,仆役五百,另赏种种珍奇宝玩,不计其数。
那时候,帝旭已渐渐不理国事。起先还每日早朝意思意思,后来干脆连朝也不上。然则也没有什特别宠爱妃子或倾心玩物,文官们欲要劝谏,亦无物可废。只是握有
年轻皇帝在鼎沸声浪冲刷下,忽然从四肢百骸中生出股深深倦意。他望着那些曾经并肩作战最亲密人们,言不发。掌管灯烛宫人们此时终于挤过人丛,盏盏地将灯火全部燃亮。华丽高广宫室就像颗通体透亮明珠,镶嵌于禁城正中,帝都之巅。谁也不知道,在此之前,帝座上新帝,曾在黑暗中无声地哭泣过。
注辇人很快送来名公主,路掩去面容身姿,到得御前,揭去十八重皂纱,殿上惊声四起。那公主身着金红孔雀蓝衣裙,眉目神气分明是紫簪再生。那便是缇兰,紫簪侄女。帝旭初见缇兰,时竟说不出话来,然而也不十分宠爱,待她犹比旁嫔妃更薄些,后位亦直为紫簪保留。与缇兰同路自注辇返回,是时年二十岁昶王,褚季昶。
而方鉴明嘴角刀痕,自麟泰二十七年起便再没有消退,令那张脸容始终似笑非笑。当年言笑晏晏如三春丽日飞扬少年,如今即便换回王公华服,面孔上却始终消退不肃静警醒神色——
“望而知是杀过人。”那是缇兰说。帝旭听只是笑笑。他自己又何尝不是。
那之后,史称“自断六翼”便开始。
新安乐朝青年贵族已经所余无几。在长达八年乱世流离中,死死,散散,即便是天享二年新春,帝旭降旨命天下寻访皇亲贵胄,招来也大多不过是冒充赝品。
寻访皇亲旨意下达后不久,对青年男女出现在千里之外百雁郡官衙,自称鄢陵帝姬褚琳琅与驸马都尉张英年。当年在封地夏宫被乱军卷走之时,鄢陵帝姬年仅十三,驸马都尉二十岁。八年后,宫内已找不到曾贴身服侍过他们宫人,想这八年中,帝姬形貌成长,又饱受颠沛风霜之苦,必然不复当年姿容;而驸马都尉张英年家人在南渡避难途中遭遇匪盗,尽数罹难。似与不似之间,谁也不敢断言,只得由帝旭亲自定夺。
帝旭与昶王在金城宫召见他们。那对人影自甬道缓步向正殿行来,因身份尚未定夺,为免僭越,只穿着普通衣饰,步态却风仪高雅。时序正是暮春初夏,气候暄暖,风过檐下,吹得风马铮铮而响,恍然似又看见当时年幼帝子初降张家,归宁回宫,身着已婚皇家女子九重纱缎,自挽篮剪枝玉版牡丹,环佩珊珊地向他们走来。那时候,多少人事更迭,倥偬难险,都还不曾将他们分隔天涯,在那孩子似凝白脸颊上,也还没有今日道道霜痕。
昶王腾地站起来,唤她乳名“牡丹姊姊”,只声,便泪流满面,像个孩子似地扑过去。
褚琳琅且笑且泣,道:“小七儿,你已是个大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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