耻辱有具象,也有声音。
李指挥下令解除刑具,军士捧上大半盆带冰融水,径直将罪人刚获解脱双手浸入水中,鲜血瞬间融去,骇人肿胀也顿时消除不少。这样处理,适才已至极限罪人似乎又可以再承受新轮锻炼。更何况半盆冰水兜头浇下,连带罪人精神都清明不少。
于是接下来便是新轮,鲜血,断肢,呻-吟再现,定权忽觉自己嘴角上,亦满是血腥气。或许是因为天子在面前,真正酷烈刑罚都没有呈上,但是十根不起眼竹木,亦足够演出堂血腥闹剧。
皇帝不知思想起什,面色亦稍有不快,他手指忽然敲敲案面,金吾军士再次放松刑具。
指挥知道皇帝心思,所以察言观色后代替皇帝发问道:“皇太子殿下将玉带赐给你时候,可否对你说些什话?”
,皇帝赏赐记录皆在案,明白无误。
皇帝捡起玉带,检查片刻,随意问道:“太子需不需再看看?”
定权道:“不必,这是靖宁二年冬至后臣赐给他。”
皇帝道:“你认出来便好,朕想知道为什?”
定权笑笑,道:“他是臣入幕之宾。”
罪人浑身脱力,目光恍惚,摇摇头,奋力从齿缝中咬出几个字:“没有。”
指挥接着代替皇帝发问:“但是或有人指认,皇太子将此物赐你时,言道日后事成,许你异姓王爵。”
许昌平惊诧万分望向堂上站立定权,皇皇灯火下对方光洁面庞却没有丝波澜,自然也不可见惊恐,愤怒,委屈与分辨冀图。
他们相知已整六载,他们拥有共同血缘,这样示意足够已经引起他警觉。
罪人目光开始闪烁,呼吸也开始粗重,没有呼喊冤屈,甚至没有摇头反对。精明指挥知道人犯动摇和崩溃往往只在瞬间,换言之,自己功勋和业绩也往往就成就在瞬间。他示
此刻此地实在不适合玩笑之语,皇帝勃然变色,重重掌拍在案上,厉声斥道:“将他位子撤!”
虽龙颜盛怒,满座皆惊,李指挥面上却波澜不兴,招手命人上前撤去太子椅座,也不再理会太子面色,询问道:“陛下,臣请旨直接讯问罪臣。”
皇帝望眼叉手站立旁太子,满面阴沉点点头。旋即有军士取来副拶子,套在堂下许昌平双手十指上。竹木轧轧收紧,惨白面孔,撕裂血肉,裸-露白骨,胶着冷汗,殷红鲜血,以及扫地斯文,切影像,皆昭彰于堂摇曳烛火下。定权闭上眼睛,将这雪白血红,浓墨重彩宇宙阻隔在肉身之外。许昌平在晕眩剧痛中,亦注意到他闭上眼睛,而且不知缘何,他就是意识到,这并非胆怯或不忍,而仅仅是为顾及自己其实早已不存尊严。
他蓦然想起太子问过句话:“假如这份仁慈是给主簿,主簿也不需要?”
太上不辱先,其次不辱身,其次不辱辞令。至今时,这形形色-色,种种条条皆被他用自己肉身验证羞辱。近三十载人生中,衷心从来没有过这样疼痛,以致指骨断裂,胫骨断裂都相形见绌,以致切过去坚持信念都摇摇欲坠如风中败叶。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呻-吟出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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