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逢恩眺望东北火势,对定权低声道:“观此势,明晨长州可定,再无后顾之忧。已吩咐整拔粮草,明日出城。”
他转身离去,遗
大雨在次日黎明时转弱,火却整整烧两日两夜。满城烽烟兵凶当中,顾逢恩对皇太子保护也罢,软禁也罢,两日内把守官驿重兵皆未撤离,定权独居斗室,寸步不得行。待得镇压得力,大势将定,定权首次离开馆驿,已经是顾逢恩下令闭城第三日。他在顾逢恩陪同下,于傍晚时更衣,冒雨登上南城墙,沿着女墙上雉堞路走去。
定权从不知道,雨中火势也可以如此壮烈。是西南风,将火势尽送到承军驻守东北角,而荡涤浊秽雾雨中,依然满是土腥,血腥和肉身焦糊恶息,这气味附着在每滴雨点上,湿屦沾衣。登楼北眺,最远处是长天青墨色,再远处是雁山虬龙黑影,远处滔天大火暗红色,风助火势,烟尘冲天,点点火星于雨间腾空,飞旋,零落,明灭飘荡,壮丽过西苑落樱。
近处是短兵相交两军,乘胜追击顾氏嫡系和负隅顽抗李氏部下,然而他分辨不出来,因为杀者与被杀者,都穿着同样衣服,执同样武器,用同样言语相互诅咒。他只能看到,刀山火海之中,有罪者与无罪者皆于其间奋力攀爬,企图逃出升天,手、足、臂、股、头颅断裂,跌落入尘埃,点点殷红鲜血于雨间腾空,飞旋,零落,艳丽过西苑落樱。血染红空中雨水,继而浸染他们足下踩着同方土地,战马黑影鬼魅般似从地底窜起,从残缺与不残缺尸骸上踏过。他看不到,但是他知道,这片土地上,即将绵延不绝,皆是血色足印。
他无需亲眼看到国朝与胡虏残酷战争,他看到国朝与国朝战争,人与人战争,样酷烈。
顾逢恩无声站立到他身后,看着眼前君王,看着眼前修罗火海,看着紫袍玉带君王眼内修罗火海,反剪双手,轻描淡写:“凡求成就,必作护摩。”
皇太子不知他这位从小读圣人书表兄何时开始信佛,并且虔诚殷勤到发如此宏愿大誓,兴如此宏大法事,以千万活人为供养,以焚为媒介,送入梵天饕餮之口。
女墙雉堞上,箭矢如雨下,阻隔切想在内乱平息之前出城人,或者有承兵,或者有长兵,或者是驻城商旅,或者是驻城百姓,或者,他们原本根本不想出城,只是为乱军裹挟逼迫,身不由已路亡佚至此,再被原本应当保护他们不受外族侵犯厚重城墙阻拦,切断切希望,切断仅有次人生。城墙不分亲人敌人,如同刀剑,原本无眼耳心意情。
完整尸骸在城墙下,在准天子足下越积越高,有人为避身后追击,慌不择途,试图踩着尸骸爬上女墙,无料前路亦是地狱,地狱以箭为使,将活人顷刻渡化为下活人攀爬入地狱门踏脚石。后路是泥犁,前路是泥犁,他们除前仆后继,自愿化身供养,尚有其他选择否?
没有哭嚎声,或许在连年杀戮地,他们早习以为常——人可以习惯切东西,包括杀戮,也包括被杀。
城墙下隐隐传来女子悲愤高呼:“何为杀生?!”然而仅此句,再无延续,再无附议。闻者听来何其无理取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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