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帝时,坊间大小门派就像雨后河坑里蛤蟆,什张三李四王二麻子,只要家里子孙繁盛不缺小崽子,全都窝蜂地托关系,送去个什门派求仙问道,学些“胸口碎大石”之类把式,除此以外,也没见谁真求出个什名堂来。
当时炼丹人比做饭人多,诵经人比种田人多,乃至于好些年度没人正经读书习武,让不事生产江湖骗子们四处乱窜。
据说求仙问道最风靡时候,县之域不过十里八村,从东头排到西头,修仙门派林立却可多达二十来个,从小商小贩那买本半新不旧狗屁心法,就敢打着修仙旗号敛财招人。
这些人要是真都能飞升上天,也不知道南天门装不装得下这许多阿猫阿狗。
连打家劫舍山匪都要跟着起哄架秧子,将原本那些“黑虎寨”“饿狼帮”改名叫什“清风观”、“玄心馆”,再弄来些“油锅取物”“张嘴喷火”之类戏法,劫道之前先叽喳乱叫地表演番,将过路人唬得纷纷慷慨解囊。
程潜跟着木椿真人走。
木椿真人形如枯槁,瘦得三根筋顶着个脑袋,脑袋上扣着个摇摇欲坠帽子,只手领着程潜,就像个走江湖卖艺草台班主领着他新拐来小跟班。
程潜还是个儿童形貌,内里却已经有颗少年心。
他走得很沉默,但到底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眼。
他看见自己娘身后背着个破背篓,背篓里是他熟睡小弟,背篓外他娘哭哭啼啼、面目模糊脸,而他爹低头默立在边,不知是叹气还是愧疚,就是不肯抬头多看他眼,站成个灰不溜秋影子。
先帝爷行伍出身,是个,bao脾气粗人,感觉百姓们照这样乌烟瘴气地修下去,非得国将不国不可,于是道谕旨下来,要将这些个横行乡里大小“神仙”统统抓起来,不管真神还是假仙,律发配去充军。
这道本该惊天动地谕旨没来得及出宫门,满朝重臣就都听到风声,干人等吓得魂飞魄散,连夜从被窝里滚将出来,跑到大殿前排好队——官小在前,官大压轴,预备挨个撞死在大殿前柱上,以求死谏,唯恐皇上得罪仙人断送国祚。
皇上总不能让满朝文武真肝脑涂地,再者那蟠龙柱也受不。
先帝被逼无奈,只好又收回成命,隔日,他令钦天监分出个“天衍处”,着太史令直接监管,拐弯抹角地请几位货真价实真人坐镇,规定往后大小仙门,都得报经天衍处核实,核实真假后颁发铁卷,才能招收弟子,禁止民间私立门派。
当然,泱泱大国纵横九州,东西千里,南北不通,想要令行禁止,
程潜不怎留恋地收回目光,渺茫前路像是无边黑夜,而他握着师父那只枯瘦手,就仿佛握着盏程家传家宝那样灯——纵然大言不惭地有个“仙人”前缀,它也依然只能照出脚下几寸光晕,中看不中用。
出行般有两种方式,种叫做“游历”,另种叫做“流窜”。
程潜跟着他师父,风餐露宿不说,还要被那老货灌耳朵胡说八道歪理邪说,实在是连“流窜”说也配不上。
说起修仙求道,程潜也有所耳闻。
世间异想天开、想要叩问仙门人,度多如过江之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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