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十四年前北蛮俯首纳贡,每年正月十五,都有十来条巨鸢从边陲各大重镇出发北巡,各自走条既定线路,威慑千里,蛮子们点异动也能明察秋毫。
除威慑与巡查,巨鸢还要负责将北蛮各部落岁贡押送回朝,主要是“紫流金”。
艘巨鸢满载着近百万斤紫流金,连回来脚步声都比去时要沉重几分,隔着二三十里都能听见火翅吹气巨响。
北巡巨鸢正月出发,走就是半年,流火时方才归来。
那天风像起白毛样,无情地汹涌而过,伤口里血还没有流出来,已经先凝成冰渣,群狼怒吼由远及近,失灵嗅觉却闻不出血腥味,吸气就会呛进口带着咸甜彻骨寒气,长庚四肢僵硬,肺腑如焚,还以为自己会在大雪地里尸骨无存。
可是没有。
长庚再次醒过来时候,发现自己被个人用大氅裹在怀里抱着走。
他记得那个人襟口雪白,怀里有股悠远清苦药味,见他醒,什也没问,只是掏出个酒壶,给他口酒喝。
不知道那是什酒,后来长庚再没有尝过,只记得关外烧刀子都没有那样烈,好像团火,顺着他喉咙滚下去,口就点着他全身血。
两全吗?”
沈先生沉默会,低声道:“首先你得让他不恨你——你点也不担心吗?”
沈十六笑笑,提长袍下摆推门进屋。
他脸混账地说道:“恨人多。”
这宿,夜河流灯,魂归故里。
那个人就是十六。
梦太清晰,梦里十六抱着他那双手仿佛还贴在身上,长庚至今百思不得其解,那人不是个病秧子吗?在那可怕冰天雪地里,怎会有那稳、那有力双手呢?
长庚低头看眼手腕上铁腕扣,不知这东西是什材质制成,贴在身上宿,居然点也捂不热。借着冷铁凉意,长庚静静地等着自己躁动心和血平静下来,哂笑下,将“春梦梦见义父”这荒谬念头甩出去,然后如往常样,点灯读书。
忽然,远处传来阵“隆隆”声,地面和小屋都跟着震动起来,长庚愣,这才想起来,算日子,该是北巡“巨鸢”快回来。
“巨鸢”是艘长逾五千尺大船,这船背生两翼,由成千上万个“火翅”组成,巨鸢起飞时候,所有“火翅”起喷出白汽,如山如潮,如泽如梦,每个“火翅”内里都烧着碗大紫流金,在烟波浩渺中闪烁着紫红色微光,乍看好像把万家灯火。
不到五更天,长庚就身燥热地醒过来,后脊黏着层薄汗,亵裤上也是湿漉漉。
每个少年临到长成时,都会经历这惊慌失措遭——哪怕事先有人引导。
可长庚却既没有惊慌,也毫不失措,他反应寡淡,只是在床上呆坐片刻,就起身随意地收拾番,脸上带点不易察觉厌恶,他出门打桶凉水,将骨肉初成身体从头到脚擦洗遍,取下枕边叠得整整齐齐衣服换好,把隔夜茶饮而尽,照常开始天功课。
长庚不知道别人是怎样。
但他其实并没有做什春梦,他梦见是场能将人冻进棺材关外大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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