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…有时候长庚怀疑,他连所谓“瞎”也是装。
沈先生可能是服,不再做无谓挣扎,骂骂咧咧地用皂角洗干净手,跑进厨房,蒸上糕点,开始收拾十六扔下烂摊子。
长庚便将自己早临帖拿出来,张张地给沈先生看,沈易看完点评完,长庚就将那页纸塞进灶台里,帮着生火。
“字写得挺长进,最近下不少功夫,”沈先生道,“看你临是安定侯顾昀长亭帖?”
长庚:“嗯。”
装得跟真样。
长庚:“……”
其实当个聋子也怪方便。
“他说……”长庚低头,正撞上十六戏谑目光,瞬间头天晚上梦境闪回到眼前,他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没有那无动于衷。
长庚喉咙突然有点干,忙用力定定神,面无表情道:“您老人家还是坐着吧,别大早就费心耍赖。”
事事地伸着两条长腿,坐在门槛上,浑身没骨头似靠着门框,旁边放着个空药碗——他喝完也不知道刷干净。
十六赖叽叽地伸个懒腰,半死不活地冲长庚招招手,吩咐道:“儿子,去把酒壶给拿过来。”
沈先生满手火机油,汗流浃背地对长庚道:“别搭理他,吃过吗?”
长庚:“还没。”
沈先生便转头冲十六咆哮道:“早起来就在那擎等着吃!不能干点活吗?去淘点米,煮几碗粥来!”
正在旁边游手好闲十六闻言,蓦地扭过头来,脸上闪过异色。
沈先生没抬头:“安定侯十五领兵,战成名,十七挂帅,奉命西征,途经西凉城外,见古人遗迹,有感于前朝风物依旧、而江山已百年,提笔手书《长亭赋》,本来是写过就算,不料被身边马屁精们偷偷留下,刻在石碑上——要说起来,顾昀字是当代鸿儒陌森先生手调教出来,确有可取之处,只是写长亭帖时候,他年纪尚幼,又是少年得志,未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,不到火候。你既然练字,放着那多古帖不临,为什要临今人帖子?”
沈十六这天还没来得及喝醉,仅有良心总算没被泡成酒糟,他笑眯眯地拉住长庚手,借力站起来,亲昵地拍拍少年后脑勺,磕磕绊绊地走进厨房。
他竟然真准备干活——十六爷百年难得遇能干点人事,稀世罕见,堪比铁树开花。
长庚忙跟进去,只见他义父大摇大摆地随手抓几把米,股脑地扔进锅里,然后稀里哗啦地舀水淘米,弄得水花四溅、白浪翻飞,接着,他纡尊降贵地伸出两根手指,在水里随意搅,拿出来抖抖水珠,宣布道:“洗完半,沈易,过来轮流吧。”
沈先生:“……”
沈十六抄手从灶台上拎走酒壶,仰头灌口,行云流水,精准无误。
沈十六偏头,聋恰到好处,慢吞吞地道:“啊?什?”
“来吧,”长庚习以为常,“放什米?”
这回十六爷听见,他长眉扬,对沈先生道:“少支使孩子,你自己怎不去?”
沈先生这斯文人天天被他那混蛋败家弟弟气得脸三昧真火:“不是说好轮流吗?男子汉大丈夫,你听不见就算,说话还老不算话是怎回事!”
沈十六故技重施,又“听不见”,问道:“他自己在那吠什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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