奶奶下半身直都是脓水,脓水好像胶水,把她粘在床上。
阿母想个法子,在床下部开个孔,周边用布垫着。拉屎拉尿排脓水,都从那个孔出来。那孔周边布天总要换洗个三四次。
说句没良心话,奶奶在爷爷去世后就马上生这种怪病,真是帮到阿母——阿母不用琢磨怎把自己人生继续下去,奶奶疾病自然把她拖进个明确生活里。
阿母夜之间会做饭,会洗衣服,会规划整个家庭生活,会把泪憋住,会吞着苦开心地笑。
们家里因为奶奶疾病,反而获得几年心里很踏实平静,甚至可以形容为幸福。
看看戏,吃吃宴席,帮忙烧烧金纸。
奶奶这七七四十九天直守在香炉边,火烤着她脸越来越红,脚上起水疱越来越多。认识、不认识人想来安慰她,以为她是难过。她摇摇手,顾不上和对方聊天,赶着说:帮着多烧点啊,多烧点,这次得让这多代祖宗在下面够用啊。
四十九天功德做完,金纸烧完,留下灰,都可以堆起层楼高。奶奶看着那座灰做楼,含着嘴——她这辈子唯唯诺诺,连笑都含着——庆幸地说:应该够吧。
开始,以为奶奶脚只是被烫伤。但是冒出个个水疱,越长越大,个个气球样,鼓鼓,戳破,都是脓水,过不几天,就又长出新水疱,而且越长越多。慢慢地,从脚上蔓延到腿,再蔓延到身体。
问奶奶:是不是好疼?
就这样过七八年,奶奶活成棵植物。她加上她床,像个巨大盆栽。时间久,就想,奶奶像植物,植物应该可以活得很长很长吧。后来还想,是不是安静人都会活得久点,就如同植物。它们不说话,所以不小心命运也忘记有它们。
这样想,莫名地安心。
早上是负责把饭送到奶奶房间。奶奶总是大早就坚持坐起来,但坐着坐着,就又困到睡着。她身体半躺着,脑袋半耷拉在肩上,脸上斑斑驳驳,整个人看上去,就像棵形态奇特黑松。经常坐在她旁边安静地等,等到奶奶醒来,笑眯眯地看到,才把饭菜摆好。
晚上睡觉前总爱往奶奶房间里跑。就坐在奶奶床沿,看着她本来直笑眯眯地看着,慢慢眼皮发沉,发沉,然后头耷拉,睡成棵黑松样子。还要走到她跟前,用手指戳戳她脸,她会突然醒来下,半张开眼,习惯性地笑下,又继续睡。
直到有
没关系没关系,哪有发疱不疼。奶奶含着嘴,笑着说。
问奶奶:凭什让你发疱啊?
奶奶说:没关系没关系,哪有人辈子不发疱,总要发疱。
后来才理解,奶奶没喊疼,不是因为坚强,更像是接受——接受这人生本应如此。因为,后来也学会,很多疼痛啊,接受好像就不痛,甚至琢磨得细点,疼到最厉害时候,心里会莫名地平静,像整个人悬浮在海里那样平静。
小镇上医生个个轮着来看过,说不上是什病,也说不上不是什病,胡乱开些药,奶奶也胡乱地吃。半年不到,奶奶彻底走不动,整天就瘫在床上,到后来,更像长在床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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