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反正你不能再整天闷着个头,从家里走到山里,又从山里走到家里。你应该出去跑跑!眼看见,窝在双水村是没有出路!”
“你是说让象当年少平那样出去揽工吗?”少安侧过脸,不解地问妻子。
“不。是说,
晚上,在大多数情况下,他都是搂抱着她睡觉——这已不仅再是肉体需要,而是寻找种可靠牢固精神依托。没有秀莲,他说不定神经都要错乱……又是个深沉夜晚。
秀莲已经入睡,他仍然在黑暗中醒着。
他心绪烦乱,把胳膊从妻子温热脖项里抽出来,坐起穿好衣服,个人静静地呆在黑暗中,抽着自卷旱烟棒,焦躁中他不知自己想些什。
“你?睡吧……”
旁边传来妻子轻轻说话声。
镢头挖出来……他对自己荒唐想法报以刻毒冷笑。
得吧,孙少安!你这样躺着胡思乱想,还不如起来干会活。你已经是这样可笑,说明你活该倒霉。看来,你要重新振作精神是多不容易!你往日那股劲头哪里去?你就甘心这样象死狗般沉沦吗?
是啊,为什变得这软弱无力?过去不是没有经历艰难困苦;而那时不是次又次用顽强不息意志度过重重危难,并且次次转危为安吗?当然,这次危难不比往常,是太巨大大可怕;但总不能用这样种灰心丧气态度去逃避这危难。再说,能逃避吗?
那,你应该怎办?你又怎才能度过你生中这场毁灭性灾祸?
他又有什办法呢?他不是没想过办法。因为想不出办法,才逼得他胡思乱想啊!
他扭过头,在微光中看见秀莲那双大眼睛睁得圆圆。她看来早就醒。
“唉……”孙少安长叹口气,“睡不着嘛……”沉默。
妻子理解他,知道他说是真话。
“咱们不能再这样等死!”秀莲也坐起来,脊背上披件衫子,往他这边挪挪,用手拉住他手。
“可咱们又有什办法呢?”少安把妻子手亲切地用力捏捏。
孙少安心里明白,唯有他砖场重新上马,他才有希望翻身。
可是重开砖场需要资金。贷款是不可能。公家钱是扶持有能力偿还本息人,而再不可能给他这样个破产户。问私人去筹借吗?唯有两个钱“挑担”常有林,他已经在人家手里借千多块,用来安抚村中给他干过活亲朋好友——现在,这笔帐债还未还清,村民们碍着他老面子,才不好三番五次上门逼债,但他已经在这些信任他人面前抬不起头……痛苦少安总是个人早出晚归——他不愿见村里人面。
有时候,他从山里回来,也不直接回家,个人坐在黑暗东拉河边,支接支抽自卷旱烟棒;或者孤魂般游荡到他那荒凉清冷砖场,用手摸半天油毛毡棚里制砖机……直要等心焦秀莲来寻到这里,他才默默无语地跟妻子回家去吃饭。
半年来,孙少安真正体验到什叫“患难夫妻”。亲爱秀莲不仅象他样承受着破产痛苦,而且还要千方百计安慰他。
她给他说宽心话,给他做好吃喝,给他温柔抚爱和体贴。甚至在他苦闷至极,无端地向她发火时候,她也心甘情愿当他出气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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