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时诚实地说:“很能得罪人。马尚书可是周王亲外祖父,你竟在奏章中公然说兵部选任人不合格,要求重新彻查这些即将调派边关人,还要将不合格发往各地卫所当值……幸亏你是阁老孙子,要是般人,这本就不让你上。”
桓凌原本心思有些沉重,被他句话逗得笑出声来,摇头笑道:“你这说法得真是先抑后扬……多谢你开解。其实也知道这本弹劾是权势之人,难有胜算,而若参不倒马尚书,吃亏定是。外人倒难对这御史做什,以祖父性情,虽然直期许能担起桓家将来,但若做出有损周王之事,他断不会让久占这要职……”
只有宋时懂他,支持他,甚至比他还坚定地推着他做个好官。若没去福建,他孤身人周旋在这样权势漩涡中,又能坚持自己信念多久?会不会早被祖父和妹妹卷入周王党,凭这御史身份党同伐异,为自己家争权?
到时候个清清白白宋时回到京里,他还有资格去接近?
他看着自己干净、仅因书写留下薄薄茧子双手,心中感到丝庆幸,玩笑地对宋时说:“若被祖父赶出家门,不再是阁老之孙,时官儿可还愿意与结契不?”
看戏取乐,银钱如泼水般洒向台上待拨军官,不禁叹声。
战士军前半死生,美人帐下犹歌舞。
虽说那些将官还没拨到军前,可以他们素日吃酒看戏、流连教坊行事,到边关未必做不出这样荒唐事。更甚者到边关便把持权柄、任用私人、私役军士、侵吞军饷、强占屯田……如此来关军战力更弱、守备虚空,只怕将来虏寇侵边时带来损伤更大。
即便他们在边关收敛性情,安心守城,可若平日不读兵书,不经历练,猛地调派到城堡做守备,又真能守得住?
他们懂得怎样挑选精英,用其所长?懂得大营如何操练,将弱军训成精壮?懂得如何体恤士兵,收拢军心,使将士不惧接敌实战?懂得战事起时将强军弱军各自分派军务,以免杂乱军心?
……你是阁老之孙也不跟你结契,咱北方这叫拜把子兄弟!
他这些日子不仅在外调查备选将士履历,更在都察院调阅许多边报,越看越惊心——
承平百四十年,大郑边军早已不复精锐,兵器库中藏火器、兵甲尽是旧物,甚至有不少都被私卖,兵部年年讨饷银也没有多少落入底层兵士手。大批军士沦为将官屯垦农奴,全无操练,虏寇来袭,又怎能不败涂地?
写至此地,他手中笔都似叫边关百姓鲜血浸透,沉重地压在纸上,字字入木三分。而写到他这些日子查访到,才德俱庸短将官时,他笔触却又轻灵许多,行云流水般毫无滞涩地写下他们名字、履历与这些日子在京贿赂上官、疏通门路、包养乐妇、混迹教坊……种种不公不法之事。
这纸状书递上去,别不提,马尚书定然要恨他入骨,说不定还会与他祖父翻脸,而他祖父为讨好周王系,必定是要从重处罚他,甚至可能再把他发到外任,不许他再留京碍事。
他心中沉淀着千言万语,把写好奏章递给宋时看遍,注视着他问道:“你觉得这本写得如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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