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凤台无法答话。他是没在这种旧家庭里生活过,父亲虽也纳妾,但是对孩子们不分嫡庶男女,律视同仁,大太太也从不摆身份,因此不大能做出具体设想。十年前在上海头回见面时候,程凤台是在家变之下逐渐成长和冷酷。而范涟身娇肉贵横草不沾,竖草不捻,内心却已经非常精于世故,非常善于自保,必要时候,也很冷酷,大概能够因此推测出点他从小以来遭遇。在个敏感聪慧孩子这里,没有什比摧毁自尊心更为残酷事情吧。旧家庭里庶出孩子,自尊心是落地就保不住东西。
范涟道:“小时候,娘还没死呢,爹还宠着娘呢,又怎样?大房里蹿出只猫吓跳,踹猫脚还得跪下挨顿耳刮子。何况个没娘孩子?范家上下那多人,规矩比天大,盯不住他,护不住他啊!”说起小时候遭遇,他可真是悲从中来:“别说是庶出,就是嫡出又怎样?姐姐——你媳妇是嫡出吧?跟你说实话,当年传说你们程家要退婚,范家自己家闲言碎语就先卷死个人
道:“姐夫,跟你说,有孩子。”
程凤台愣之后,下意识地立刻看他那肚子,完自己先气恼地嗐声——都怪范涟这哭哭啼啼态度,闹岔不是?范涟也是个相好遍天下混账东西,程凤台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和哪个女朋友在相好,收敛笑脸,道:“你把种打在谁肚子里?怎这样不小心?”
范涟沉默半晌,方红着眼睛道:“东交民巷那个——曾爱玉怀上。”
东交民巷舞女小姐,时至今日才被吐露出个全名全姓,然而也是怀着种不甘不愿不确定口吻,叫惯“东交民巷那个”,“跳舞那个”,他们都快忘她名字——当然做这行,本来也不大可能用真名实姓。程凤台听见这个话,立刻在心里迅速地拨算着日子,像他这样喜新厌旧,不把野花野草当回事人,实在很难回忆起最后次和曾爱玉相好是什时候。范涟就猜到他肚子里脏水,翻个眼皮,道:“别怕,不是你,去医院查过,才两个多月。”
程凤台失口道:“那肯定不是。”范涟很不满地瞅着他,他咳嗽声,道:“你准备怎办?”
范涟叹气:“难办啊!”
程凤台沉默良久,道:“你先撒开手,都被你攥出水来。”范涟松开手,果真捏得程凤台满手心汗,程凤台往他衬衣上蹭蹭,慢慢道:“你先想明白要还是不要?要呢,是有点麻烦,不要就太容易。”
范涟咬咬牙,憋出个字:“要。”
程凤台道:“是,你是很喜欢孩子,何况是自己。”他默默,拍范涟胸膛:“那就要吧!多大点事!东交民巷房子让她住着,孩子生下来,你还养活不他们娘儿俩?”
范涟被问到伤心事:“不能娶她,她也不肯跟过。她不肯要孩子啊!”还真是给人欺负,范涟吸吸鼻子,带着种脆弱天真:“她要把孩子生下来就不要,走,拿这孩子怎办?养在外面,哪有可靠人替带他!养家里面,别说还没结婚,就是结婚,在们家里不是嫡出孩子可得受罪!受苦还不够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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