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公用脚踢踢那东西,然后小心地蹲下去:“不得,这猫是个土匪,杀人越货去!你看看它把什盗回来!”他将那东西搬起,鼻子凑上去嗅嗅,然后转向穗子:“这下能过年。”穗子看清那是整条金华火腿。他抱着火腿往屋里走,拉亮灯,凑到灯光里,眼睛急促地打量这笔不义之财。他自己跟自己说:“足有十来斤,恐怕还不止。你说你得不得?!”
穗子见在门槛上犹豫,她便给它个细微邀请手势。它慢慢地走过来,后腿屈,跳上八仙桌。它在桌上巡察番,不时回过脸看
块肉给穗子炖小锅汤。到第二个礼拜,穗子吃出肉有股可疑气味。外公只得从那时开始和穗子分享气味复杂肉。因而在穗子大喜过望地把母亲信念给外公听时,外公说:“好,这个年大家喝西北风过吧。”
外公花二十元钱买到冰冻高价肉。但第二天报上出现公告,说那种高价肉十年前就储进冷库,但因为储错地方直被忘却,直到这个春节才被发掘。报纸说尽管这些肉绝对毒不死人,但还是请大家到食肉公司去排队,把肉退掉。大年三十前天,外公花八个小时去退比穗子年龄还大猪肉,骂骂咧咧领回二十元钱。
这天夜里,房顶上瓦又从半里路外开始作响。这次响声很闷,很笨。穗子瞪着黑暗天花板,觉得在那响动中它如同薄冰似随时要炸裂。
穗子心跳得很猛。
那响动朝屋檐去。“扑通”声,响动坠落下来。穗子朝窗外看,见只美丽黑猫站在冰冷月亮中。她把门打开。黑猫向她转过脸。它身体与头比例和般猫不同,它面孔显得要小些,因而它看去像只按比例缩小黑豹。穗子想,成年后会有这样高雅美丽吗?她不敢想,这就是豆蔻年华。
它朝她走过来。走到她腿前,下巴偏,面颊蹭在她白棉布睡裤裤腿上,蹭着她赤裸脚踝。它蹭下,便抬头看她眼。但当她刚有要抚摸它意图,它缕黑光似射出去。完全是个野东西。穗子心里阵空落:这不是她。
黑猫却又试试探探向她走回。它黑色影子在月光里拉得很长。穗子觉得这是她见过最美只猫。因为它不属于她,它便美得令她绝望;它那无比自在、永不从属样儿使它比它本身更美。
想,在穗子此后余生中,她都会记住那个感觉。她和美丽黑猫相顾无言感觉,那样相顾无言。这感觉在世故起来人那儿是不存在,只能发生于那种尚未彻底认识与接受自己生命类属,因而与其他生命有同样天真蒙昧心灵。
这时她发现黑猫坐姿很逗:身体重心略偏向左边,右爪虚虚地搭在左爪上。她蹲下来,借着月光看清它右爪上残缺被这坐姿很好地瞒住。她同它相认。她看着它,猜想或许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座房院,至少是没走得太远。它或许直在暗中和她做伴。
这时外公披着棉衣出来,面问:“屋顶上掉个什东西下来,吓死人!”他眼看见不是猫,而是猫旁边东西。他直奔那东西而去,裤腰带上大串钥匙和他身上骨节子块作响,如同组装得略有误差台机器下子投入急速运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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