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二孩。”多鹤突然说。她还是把他叫成“二河”。
他骆驼眼睛从半闭变成半睁。
她目光收回去,在心里看着他半闭骆驼眼不经意地睁开。她头眼看到他,是隔层淡褐色雾霭——装着她麻袋给外面雪天衬,就成罩住她淡褐色雾霭。她给搁在台子上面,他是从雾霭里向她走来。她蜷缩在麻袋里,只看他眼,然后她闭上眼睛,脸几乎藏在自己肩膀下,如同即将挨宰鸡。她把刚刚看到他放在脑子里,遍
板下面盘大半圈,从炕上面个洞通出去。只要把炉子生着,屋里就暖得穿不住棉衣。
这是八月中旬,多鹤在外面做饭。所以她出去进来,脱鞋穿鞋,比谁都忙。小环是个懒人,只要不让她动手,她就牢骚不断地遵守多鹤日本规矩。
他刚坐下,杯茶静悄悄出现在他面前。茶是晾好,掐着他下班到家时间沏。茶杯放下,把扇子过来。他接过扇子,多鹤已经是个背影。他快乐在小环那儿,舒适却在多鹤这里。工人新村有几十幢模样红砖平房,都是匆匆忙忙新盖,每二三十栋房有个居民委员会。在居委会那里,多鹤是张俭哑巴小姨子,总是跟在她能说爱闹大姐朱小环身后,上街买菜,下铁道拾煤渣,她大姐和熟人在路上遇见,打句诨就交错过去,她在后面总是替她补个鞠躬。
其实多鹤已经能够用中国话讲简单句子,只是听上去古里古怪。比如她此刻问张俭:“是你不快乐?”乍听不对头,细想又没大错。
张俭“嗯”声,摇摇头。把这个女人扔出去,她活得活不
她把小环织半毛衣拿过来织。小环兴头上会从张俭发线手套上拆纱线,染以后,起出孔雀花、麦穗花各种针法,给丫头织毛衣。不过她兴头过去也快,毛衣总是织半由多鹤完成。问她针法怎织她都懒得教,多鹤只好自己琢磨。
他们就这间屋,外间是用油毛毡和碎砖搭出去棚子。家家户户门外都有这个自搭棚子,只是式样、材料、大小家个样。两张大木床上横放六块木板,每块都尺多宽、三米多长。丫头枕头最靠南,中间是张俭,多鹤和小环个睡他左边,个睡他右边,还是铺大炕睡法。几年前刚搬进这里,张俭说把间大屋隔成两间,小环恶心他,说夜里办那点事也至于用墙遮着!小环嘴巴能杀人,但做人还是有气度。夜里偶尔被张俭和多鹤弄醒,她只是翻个身,让他们轻点,还有孩子睡在同个炕上。
多鹤生儿子是小环做接生。多鹤坐月子也是小环看护。她管儿子叫“二孩”,不看僧面看佛面,对多鹤也亲热许多。儿子满月不久死,她让多鹤赶紧再生个,再生个小“二孩”才能把全家每个人心上那个血洞给堵上。不然个多月大小二孩走,每人心上都缺块肉。
从那以后,张俭钻到小环被子下时候,她都把他轰出去:他有富余种子别往她这不出苗地上撒,撂下多鹤那块肥田正荒着。小二孩死年多,多鹤那块肥田仍然不见起色。张俭看着坐在桌子那面多鹤想,现在有哥哥遗孤,张家香火有人传接。
多鹤,多鹤,真是多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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