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俭烦,闷声吼道:“扯臊!”
“都是自家兄弟,怕什?是不是?”小环把脸转向小石和小彭,“二十岁大小子,在咱们屯都当爹!
下来。
她突然失去清算他兴致和力气。代浪村人沉默可以更可怕。
张俭爬起来,坐在原地,眼睛前面就是多鹤那双脚。那双逃荒人脚,十个脚指甲里全是黑泥,脚面上污垢结成蛇皮似鳞斑,鳞斑直沿到小腿和密密麻麻蚊子包连起来。
小环拧个毛巾把子,递到多鹤手里,多鹤直着眼,手也不伸。小环抖开毛巾,替她擦把脸,面念叨:“先歇歇,养养,养好再揍。”她跑回去,把擦黑毛巾搓干净,又出来替多鹤擦脸。多鹤动不动,头像是别人,转到左边就搁在左边,擦成斜就让它斜着。小环嘴还是不停:“打他?太客气!得拿小刀慢慢割他!废物不废物?大男人领四个人出门,少个都不知道!看看他跟个大老爷们似,其实他当过家吗?大事小事都有人给他当家!”
小环上去踢踢张俭屁股,要他马上去烧洗澡水。等张俭把大锅水烧开,端进厕所,块块地捞尿布,小环烟枪嗓音还在絮叨:“他还在厂里当小组长呢!管二十多号爷们哪!他管仨孩子大人都数不清人口!”
小环把多鹤拉进厕所。她只要情愿做事都做得麻利漂亮。几剪子就把多鹤头发剪出样式,然后就把多鹤摁在澡盆里,用丝瓜筋替她浑身上下地搓。污垢在脚上和小腿上结成蛇皮花纹时洗不掉,小环便用手掬水下下泼上去,然后再涂上厚厚层肥皂,让它先沤沤——得九死生才能落下这副模样。她嘴上却讲着孩子们事:丫头功课门门码百分。大孩二孩听外面广播车唱“社会主义好”就不哭闹。丫头被班里选出来给回国报告志愿军献花。她不时扬起嗓门,问张俭下锅水热没有。
共洗黑三盆水,终于洗出跟原先有些相像个多鹤来。个黑皮肤、瘦长条多鹤。剪去长发,头上包着块毛巾,里面是除虱子药。丫头三天两头从学校惹回虱子,多鹤直备有虱子药。
这时门外有人喊:“张师傅!”
还没来得及去开门,只手已经从外面拉开厨房窗子。张家厨房窗子跟其他住户样,朝着露天公共走廊。窗外脸是小彭。小彭被派到张俭家附近所技校学俄语,碰上小石上大夜班,白天有空,两人下午就来张俭这里。如果张俭在,就和他下棋或打拱猪,若张俭上白班,他们就和小环逗嘴玩。小环不在家时候,他们会被多鹤不声不响地款待番:两杯茶两块自制柚子皮糖。开始两人吃不惯多鹤那又咸又甜又苦柚子糖,时间长,喝茶他们就问张俭和小环:没柚子糖呀
小彭和小石进来,眼看见张俭脸上块淤青,问他收拾厂里哪个上海佬,张俭对他不想回答或答不上话就当从来没听见。小环接过话,回答他们,那是张俭老婆打,两口子炕上动手没轻重。小彭和小石这时又看见张俭胳膊上抓痕,他们不信小环话,嘴上顺着说,小环嫂子倒是会打,没破张师傅相。小环挤只眼笑笑说,舍不得打破,打破炕上谁管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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