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他没有跟着多鹤回家。痛苦开始要他命,他不去张俭家不见多鹤更让他痛苦。他怎会煞有介事地痛苦起来?他不理小石激将、恶嘲,坚决不再去见多鹤。转年春节,小彭回到老家,把饿得脸肿如银盘未婚妻娶进门。婚床上他拿新娘解恨,动下对自己说声:“让你痛苦!让你痛苦!”
等他回到厂里,父亲来信说,他媳妇怀孕。他对自己更凶恶,咬紧牙关,闭紧眼睛,捶打自己左胸,念咒似说:“让你痛苦!让你痛苦!”
结婚事他连小石都没有告诉。这是提提都让他痛不欲生事。
小彭只有在个时刻会忘痛苦,就是他看见那张和伟大领袖合照相片。那张照片是毛主席来到炉台上,跟群领导讲这个新兴城市如何是祖国希望时候拍摄。小彭背后有闪亮钢花,虽然他在画面边角上,但整个人那朝气那浪漫。要把这座小城建设成个新型钢铁联合企业,毛主席把手挥,就像列宁和斯大林那样挥。小彭不和自己记忆计较:伟大领袖是不是那样挥手。小彭印象是钢花满天,毛主席挥手指向那个尚未出世、定会出世钢铁圣地。这种无边诗意是小彭唯能够用来镇痛。他手伸出去,握住毛主席手,那居然也是三十六度五手,他手又把毛主席三十六度五体温传给上百个人。上夜班人来,就握住小彭手。有这样双被领袖伟大手握过手,应该也去呼风唤雨。这样个大时代,哪里容得下他那点痛苦
又个夏天到来,小彭穿着多鹤给他缝补海魂衫骑车从单身宿舍往厂外走。街上又出现狗。看来狗们也嗅出世道稍微安全些,它们不会动不动就变成人们砂锅里道菜。到百货公司大门口,唱歌和打鼓声音传过来。几十个淮北乞丐组织个凤阳花鼓班子,正在表演花鼓歌舞。只黑狗叼着个破草帽,在观众面前站立起,再跪下。草帽里没什钱,有红薯面窝头、红薯、四合面馒头。草帽装东西多,沉重,狗脖子拼命向后仰,才能让那草帽里食物不翻出来。等草帽装满,个女人过来,取下草帽,把窝头馒头分给十来个坐着躺着孩子。黑狗静静地站在边,瘪瘪肚皮快速抽动,大截舌头吐在外面。女人把空草帽交给狗,狗又走回观众面前,立、跪。
发卷肉皮快步走出肉铺。他迎上去。
多鹤退,但马上给他个大大笑容。
“你那天为什不来看电影?”他问道。
她又笑笑,摇摇头。她这种稚气是怎回事,三十几年饭全白吃
“你怕什?”他又问。
观众里个男孩说:“给狗吃点儿!”
小彭顺着声音看去,说话是二孩。他头上包着绷
她还是笑笑,摇摇头。
“没什呀——朋友之间看看电影,很正常啊。”
她看着他嘴唇,眉头紧紧。小彭想到小环和张俭对她说话口气,便放慢语速,重复遍刚才话。
“不是。”她说。
她“不是”可以有无数个意思。他觉得现在自己对和她关系心重无比。他怕她“不是”表示“不是那个意思,你自作多情”。不知怎样来,他知道痛苦是什感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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