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卫用美国余下那点直白说:“不好。”
人伟业源自于无爱啊。
没有亲吻、抚摸,他滚在婉喻身上。让他感到稍微刺激是婉喻抽搐。都说是要疼,果真疼。
第二天小夫妻起得很晚。他们像天下所有洞房男女样,腆着脸贪睡。婉喻成真正少奶奶,懒觉总还睡得起。恩娘坐在两碗冷泡饭旁边,问他们睡得好不好。世界上失去个处男个处女,恩娘自认为这就是她看见。因此她对于小夫妇睡眠关怀询问是话里有话:原来以为你们俩要神仙到底呢!还是凡人肉胎啊。尤其看见婉喻,她就更不放过,眼睛刀样在她身上划:这下你也贱,也不干净。别再装着相敬如宾,怎快·活谁不知道呢?恩娘嘴上还微微笑着,说早饭早就摆出来,等他们都等凉。个个菜碟却在她手里变分量,摆到桌面都是“砰”声。“砰!”喏,新做腐乳,阿妮头顶欢喜。“砰!”喏,焉识好久没吃糟鲞鱼吧?“砰!”喏,前几天做鱼冻,味道倒是越来越好。
焉识坐在八仙桌正中,左边恩娘,右边婉喻,说着他句也不想说话。
无爱使他第二个礼拜就去大学。回国前他就收到聘用合同,现在他看到办公桌和职位样空着,等他来填。课程由他自己设计。研究科目也由他领衔。校园空荡荡,终考刚结束,暑假刚开始。家不是他,是恩娘和婉喻以及佣人;他家在校园。甚至在美国会馆,在理查饭店,还有霞飞路、舟山路几家咖啡馆。各个图书馆都是他卧室,他阅读、写稿和睡梦从来混成片。美国留学生朋友圈子似乎直接就搬回这些地方,只是换场景。大家做派因为回到中国反而更加“美国”。连笑话都跟回来,爵士调子也跟回来,只是乐手面孔颜色不同。对所有人来说,喜爱陆焉识是太容易事:好模样,好性情,给他记小亏吃他总是舒服地吃进,无论谁拿来个瓷瓶或画轴,稍加怂恿就会在陆焉识这里成交。相中焉识贵重钢笔或太阳镜也好办,几个人设个局诳他玩,阵嘻嘻哈哈就让他输掉他笔或眼镜。因此会馆或学校这密斯那密斯都宠他,把他宠成个七尺大毛头。
回到恩娘和婉喻家,他常常坐立不是,不知什时候,辆五成新轿车替掉黄包车,还添个女儿。焉识想,这下彻底落在天井里。有孩子啼哭和奶气房子更不是他家。反正他很少在家里用功,女人们对他书房也不恭敬,冬天放个大火盆,外面罩个更大铁丝罩,书房成尿布烘箱。他有时会阵惊慌,转脸怎连婉喻模样都不记得,而他是有照相般记忆人!
无爱成全多少男人?也会成就他陆焉识。
就是在公共租界个奥地利咖啡馆里,焉识碰到大卫·韦。大卫·韦已经不是他在美国样子,西装像是昨晚做过睡衣;张长方脸瘦成橄榄形,若搁在女人身上是不难看,但做男人就阴气逼人。算算他人还不到三十,眉心深纹有六十岁,并为着非个人、伟大愁苦而紧锁。
“好吗?”焉识问大卫。
他看出不好来:大卫·韦很饿,把佐咖啡奶油都用小勺点点喝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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