焉识眼看女人战争又要开始。他总是被家里战争扫荡到外面,再被外面战争扫荡到家里。这种时候恩娘是逼着他仲裁,等他说两句戏剧性话:家人死活都不可以分开,死活都不能让恩
逗他开心。只要他开心,她天就不再继续往下塌。恩娘,bao怒她或许可以顶得住,而她天塌下来她是顶不住。
恩娘终于想到点数自己和婉喻首饰。那时到晚上,虹口到江湾马路上已经亮起许多日本酒屋灯笼。焉识大学正在往后方迁移。恩娘今天个主意明天个主意,在走和不走之间摇摆。陆家代代佣人都是甘心服侍代代陆家主子,因此恩娘不担心佣人们会不好好侍弄陆家房子。她担心从来没有离开过上海她和婉喻不被仗打死,而要被内地日子过死。她想着想着就会凭空地瞪起双睫毛渐秃眼睛,白净手指拿着块骨牌抖得如同鸡啄米。这样抖阵,恩娘她便会改变前天决定,说不去,哪里也不去,死也死在上海。
焉识如果说,打起来就难说,十年八载家人内地、上海两地分着,也不是桩事情。婉喻这时总是做应声虫,说对呀,家人不可以分开来十年八载,东北人从“九·八”到现在,还留在上海,跟他们家里人分开呢!婉喻应声虫做到此时,恩娘便会笑眯眯看她眼。这样笑眯眯眼眼,看多便有话。恩娘话是:“这样好吧?就不去内地,在上海帮你们领小囡囡,内地有没有奶糕给小囡囡吃都没定呢。两个大小孩呢,反正已经做得上你们帮手,你们就领在身边,到内地去吧。要不然你们到内地要带多少物事啊?留在上海,带不动物事就扔给好。”
婉喻开始是上恩娘当。她听恩娘把自己放,放给焉识,以为真正可以过小两口好日子,便接恩娘话说:“这也好,到内地毕竟要吃苦头,老小吃不消。”
恩娘或者独白:“是呀,老也老,走啊留都样,哪里都是个死。”或者自语:“几千里地,弄不好倒客死他乡。这把岁数,死活都样,死得舒服点吧。”
只要恩娘提死,婉喻就知道自己已经落进恩娘陷阱。恩娘是试探她和焉识。她马上说:“那也不去,陪着恩娘留在上海。”
恩娘脸嗔怪,这怎可以?怎担当得起?恩娘拆散你们两口子算什?死陆家祖先都不饶。
婉喻就要拼命地弥补,说:“陪着恩娘,哪里也不去。”
恩娘这就会指着婉喻对焉识说:“咦,又怎?没有要拦住她吧?又夹在你们小夫妻中间?是多识相人,现在楼都不敢下,省得你们小夫妻在自己家里还要那不便当,眼色来眼色去,手捏捏,肩膀掐掐。是能避开就避开,不然你们三十几岁,还要做偷糖吃小鬼头,面孔是要呀!”她抖动手指戳着自己脸颊,又去指点婉喻和焉识,就像许多戏台上陈述悲情老旦。
讲到这步,无地自容婉喻必定走开,走进马桶间。她动作是轻轻,不敢带脾气,但两个孩子会儿就会来报告,说姆妈边上马桶边哭。他们从钥匙孔里看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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