动下,为寻找视野外面丹珏。
丹珏被他找到,此刻正站在十七八个人队伍里,手上拿着几张小钞。排木头墙壁上打出个个洞,每个洞口排条队伍。丹珏位置靠近门口,正给她父亲个侧面。她天然卷发是她父亲,高高个头也是他父亲。她短发齐耳,身上黑呢子短大衣不男不女,唯有根丝巾警告人们,别把她性别弄错。丹珏远不是科教片里那个半透明白衣仙子。他见她排到木头墙上洞口,跟里面人说两句话。说话过程,她脸上闪过婉喻神情。不,就是个活脱脱婉喻。
陆焉识看着丹珏向母亲和侄女转过头,大声征求她们意见。就是这张年轻婉喻嘴,对她父亲进行劝降喊话。
丹珏把摞热气腾腾笼屉端向婉喻那个桌,然后拖来个凳子,别别扭扭地坐下来。接下去,陆家三代女子跟两个陌生年轻男女吃起团圆饭来。也许这样场景常常发生,这样晚餐是她们幸福时光。丹珏没有自己家,那份博士工资,跟母亲赚钱应该吃得起这种晚餐。他站在窗外黑影里,站得成黑影部分。他和自己家庭明处、暗处地共存,他不介意永远就这样参与她们生活,暗暗地做这个家庭分子。
她们轻描淡写地谈着什。主要还是跟小姑娘谈。恩奶和小嬢孃不时歪下头来,尽量把脸摆得和小姑娘同高度,跟她笑眯眯地进行孩提对话。挤在桌上吃团圆饭陌生男女也对小姑娘笑眯眯,把脸扮成婴儿。她们和这个社会是合得来,他不无醋意地想。这样和谐三代女子,谁忍心去给她们惊吓?
陆焉识站在潮湿寒冷中,跟他家庭隔着桌桌陌生人,隔着热腾腾点心气味,隔着1964年1月5日黑夜。他原先计划在陆家三代女子晚餐画面前显得太怪诞太夸张。在这幅图景中跳出个他来是对她们生活最大损害。假如他跟婉喻见面,吃西餐喝红酒(还要害婉喻破费),他把掏心窝话也掏出来,然后对婉喻说,把自己交给你,你就扭送去公安局吧。婉喻会怎样?那出戏和眼前这个温情平实图景太不沾边。再说,他把最大难题推给婉喻,逼婉喻残酷,而婉喻之所以成为婉喻,是她没有丝残酷。
等陆家三代女子走出点心店,陆焉识已经完全打消他在木板小旅店里拟定计划。他跟在两大小女人身影后面,听饥饿在自己肚里叫得如夏夜蛤蟆争鸣。新计划还没有产生,他希望在他暗中探亲时间里能尽快制定出来。
他跟着婉喻祖孙三人来到婉喻家弄堂口,目送她们不徐不缓地走进去,再次被撇在黑影子里。等她们进弄堂,他就开始往楼上看。婉喻信中告诉他,房子是临街,所以从他站立位置应该能看到婉喻窗口亮灯。她们能在点心店和陌生人坐在个桌吃团圆饭,他也能跟她们人鬼两不扰地团圆。几分钟以后,三楼家亮灯。那是带个小阳台屋子,灯光透出来,照着绳子上晾晒衣服。他真像进入她们生活,满心温柔和酸楚。这时阳台门开,他看见出来人是丹珏。等丹珏消失以后,阳台上晾晒衣服也都消失。
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,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