祖父陆焉识因为想穿自己下场而彻底洒脱起来。在下场到来前,他要好好跟自己家人暗中团圆。第二天是礼拜天,他到达时候,看到婉喻阳台上已经晾晒出洗过被单。在白天能看出阳台是被延伸,几根铁杆从阳台铁栅栏杆支出去,又横着牵上铁丝,因而晾晒被单占据是公共领空。栋楼上大部分人家都这样拼命占领公共领空。这块被单中央补块别色布,补得像是存心拼上去图案。他认识那块拼图布料,就是祖母冯婉喻在1937年夏天穿那件白底带淡黄雏菊无袖旗袍。他呆呆地看着;婉喻靠着节俭在陆家不算厚实家底里点滴挤榨,连渣子都不肯丢弃。
下午三四点钟,弄堂口支起个小吃摊,卖排骨年糕和小馄饨以及阳春面。人们都是买东西带走,小吃摊共就两张折叠桌和四把折叠椅。他买碗阳春面慢慢地吃。吃完他可以再来碗阳春面。不要粮票高价阳春面角四分碗,他口袋里钱够他吃阵,够他把这把椅子坐稳。碗阳春面刚吃几口,出情况。从对面弄堂口走出他孙女,牵着她手是个三十多岁男子。男子身后,跟着个七八岁男孩,以种垂头丧气步态走路。男子文弱白皙,谨小慎微眼睛躲在玳瑁框眼镜后面。个非常常见南方男人。陆焉识给口不知什时候吞下去阳春面噎住,眼睛,bao突地看着越走越近、朝自己走来儿子冯子烨。1951年陆焉识被捕之前,儿子还是大学生,没有那文弱白皙。冯子烨走到马路这边,也是用婴儿腔调跟女儿说话,点也没来留神这个吃阳春面老头。父亲和儿子以及孙子孙女儿只有步之隔,老头把脸转开。
他们从小吃摊旁边走过,很快在陆焉识视野里成背影。不知听到什声音,三个人块抬头向马路对面楼上看去。陆焉识也顺着他们视线看去:婉喻站在阳台上正跟他们挥手。白天光亮暗淡,婉喻穿件浅色毛线马甲在昏暗里浮现出来。隔着条马路,陆焉识眼睛贪婪地从这幅画面里汲取,为记忆汲取,向着灵魂方向汲取。
他坐在那里,面前碗凉阳春面,汤面上漂猪油珠子正在1964年1月冷空气里凝结。他咬紧松动、常常给他病痛牙齿,要自己不流泪。他跟自己家庭所有成员都见面,分享他们礼拜天,他还有什想不通?想通就通百通,就是他挨最终枪,那个非物质陆焉识照样可以分享他们日子,所以他活着死差不多。
陆焉识是在西宁自首。警察铐子上来时,他想到这辈子也许没有机会跟婉喻谈那个叫韩念痕女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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