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夜,所有同监号狱友都搬迁到五楼去,只留下
由,可以不顾约束和禁锢,连铁镣都失去重量。所以他估计其他狱友也跟他样,是半醒,只是无法控制自己肉体行为。
看守跑到第46号监房,取出长柄笤帚(祖父记忆力惊人,连哪间号子存放大扫除清洁工具都记得清清楚楚)。看守将长柄扫帚挥舞成某种原始武器,对着继续梦游犯人们叫喊:“回去!回去!”
“回去”在没有魂魄人这里,得到读解是不同,他们服从就是直走,似乎就是在走回去。场面越来越鬼魅荒诞。看守用扫帚柄敲打着铁簸箕,面继续叫喊:“回到铺位上去!”
梦游者们理解力和语言似乎跟看守隔着许多生物代,都不懂他叫喊是什,仍然以他们失重步子走他们老路。祖父在回忆录里说,那史前人示威或送葬队伍,与看守隔着层抽象时空,无法穿越。
梦游队伍自发地解散,就像它被组织起来样自发。他们个个回到自己铺位上,躺下,接着剩余睡眠睡去。那夜剩余睡眠不多,三个多小时,但这三个多小时他们睡得很沉,没有人喊“报告”翻身。
第二天在同样时间,另个看守看到同个场面。如此场面连发生五天,惊动监狱领导。领导们派干部调查这件事是谁起头,但犯人们全部否认自己在夜里发生过任何异常行为。根据干部们直觉和经验,他们觉得犯人们不像在撒谎。下天夜里,梦游者们示威或送葬再次发生。监狱干部便挑选两个犯人,把他们双臂反剪,两手和监号粗大、位置较高铁门闩铐在起,让他们弓腰驼背地被自己手拎起,脚尖几乎被拎得离开地面,活像对过油大虾。接下去每人都做回大虾,但“过油”之后仍然想不起聚众梦游这回事。个礼拜过去,监狱干部布置犯人们就梦游事件反省,要自首,要揭发其他狱友。反省几天,没人反省出结果来,更没有自首者和揭发者。这期间又有两个狱友被拉出去接受公审和枪决。反省规定不断更新,最后落定在这几条上:反省死刑犯不参加晚间往五楼搬迁,只留在底层监号里;反省坐姿是双盘腿,犹如入定,换腿要请求看守批准;低头垂目,不准东张西望;般情况下不准说话,除非被指定发言,旦被指定发言,就必须发言。
场反省把个冬天坐过去。人们腿发生奇怪变化,变得柔弱黄细,如同病女人,连汗毛都退落净。所有腿因为毫无活动而萎缩退化,皮松垮下来,耷拉在骨头上,肌肉似乎被腿自己消化。
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反省未果,暂时留下这个号子死刑犯不毙,还是因为有比他们更重要罪犯必须插队到他们前面,提前毙掉,总之陆焉识这个号子狱友都活着见到1955年新年和春节。
陆焉识比其他犯人幸运是,他妻子在个月次探视中从不失约。
终于有个人受够反省。正月十五那天,在陆焉识被押出号子去见妻子时候,这个人向看守申请揭发。他揭发夜里无声抗议活动是陆焉识发起。陆焉识回到监狱,就有人对他耳语,把刚刚发生“揭发”告诉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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