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让、让自己来!”他说。
“你快去汰浴!”儿媳说,有点不耐烦。这家人很少享受浴盆里泡澡待遇,给他这待遇他还不领情,水都要凉!
老阿爷不理会她心情和心意,走过来用黑黑指甲解着布带子结,解不开,又用牙。他假牙不比指甲好用,所以最后还是指甲解开死结。他从里面拿出四瓶沙棘酒,两瓶菜籽油,塑料袋煮野鸭蛋。
…文…“野鸭蛋!自己捡来!”老头得意地把塑料袋在儿媳眼睛前面晃晃。
…人…家里人很快发现,只要他不紧张,不在辩解,不在回答你提问时候,是不口吃。
―浴盆比较高,爱月担心老阿爷跨不进去(她太不解家里来这个老人怎样地身手矫健)。她要老人穿子烨棉毛衫裤。那是套洗得极其柔软,膝头和肘部打补丁旧衣服。像大部分上海女人样,爱月会缝纫,其他各种手艺也都会点,因为没有比学会各种手艺更省钱。
老阿爷看换洗衣服不是他自己,人又是弯弯:“、自己有,有衣服。”
爱月说:“晓得,你有。那些衣服给你洗洗再穿。”
老阿爷有点着急,说:“都、都是洗干净!”他自己生活这多年,多非人环境都把自己伺候过来,现在环境这好,怎能把自己交给人家去伺候呢?
爱月说:“子烨关照,要把你衣服放在开水里煮煮,再拿进屋里来。”
…书…等到老阿爷洗澡出来,水泥露台上大铁锅里已经又烧开大锅水,子烨和爱月人拿个火钳子,把西北带来衣服件件放进锅里烧煮。他们尽量伸长手臂,这样他们身体就可以远离火钳子上夹外套、毛衣、内衣内裤、袜子围脖……不去看火钳到底夹是什,你定以为他们从某角落夹出死猫或死老鼠,要不就是从阴沟里掏出团沤久糟粕。他们煮大部分东西都九成新,显然老阿爷在回上海之前狠狠打扮自己下。还有件衬衫和套涤卡中山装次没穿过,现在也视同仁地给锅烩。把那套涤卡中山装用火钳子抖开时,夫妻俩对视眼。这大概是老阿爷陆焉识做新官人行头吧?
…
他们家住三楼,往上走半段楼梯,就是个小水泥露台。爱月在上面养四只下蛋母鸡,还垒口烧木柴灶,坐口铁锅,用来煮鸡食,蒸米粉肉。用煤气蒸米粉肉是用不起,两三个小时煤气费,把猪肉都蒸成龙肉――钱爱目原话。偶尔也在铁锅里染染毛线和衣服。实在想奢侈下,就用铁锅烧热水泡盆浴,那这里就成小型老虎灶(注:上海人把卖开水店家叫做老虎灶)。比如此刻为老阿爷烧水。
他们从火车站回来之后,子烨把他从西北带回行李放在门外,就是怕行李包裹着什微小活物回来。
老阿爷说:“老……白虱是没有。都捉干净。”
爱月笑笑说:“晓得你没有老白虱,阿爷。还是当心点好。你快去洗澡吧,水要冷!”
老阿爷不再说什,但他不知怎又跟着爱月到大门外,正好看见爱月用把火钳子在挑那根绑在旅行包上布带子。旅行包拉链报废,他只能用布袋子把包捆绑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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