着母亲给她梳两根“法国辫子”,投奔三千里外新生活。她那不舍得拆散辫子,最后它们竟然拆不散,竟然只能被剪断。“剪断”最不麻烦,是更好持续,父亲不也是选择剪断?剪断是他自己生命,剪断是事物和人物关系向着丑恶变化可能性。她在个个笔记本上签名,她名字就剩两个字:小嫚。剪断呀,她难道不该给自己份无须从属自由?她笔下流动着“小嫚”“小嫚”“小嫚”,父亲给予她,她从母亲手里收回,把不属于她还给母亲和继父,她不需要那个“何”字,何小嫚?何为小嫚?何人小嫚?小嫚只能是她自己,是自己。
小嫚每天要接受多少崇拜!把们给她欺凌和侮辱千百倍地抵消,负负得正,而正正呢?也会相互抵消吗?太多赞美,太多光荣,全摞在块儿,你们不能匀点儿给吗?旱就旱死,涝就涝死……小嫚签名签得手都要残,汗顺着前胸后背淋漓而下,是不是又在发馊?肯定是馊。报纸上大照片上,哪能是她小嫚?只能是另个人,看上去那凉爽清冽。而小嫚动不动就被汗泡,被汗沤馊,馊得发臭。她开始摆脱人们,向人群外面突围,签字奖品钢笔也不要。几条胳膊拉住她,还有、还有,您还没给签呢!所有年轻小脸都凑到她身上,别忘,你们过去可是不要触摸!
这天晚上,她回到军区第招待所,门岗叫住她,递给她封电报。被她永别母亲,居然要来看她。夜里,小嫚躺在这家高干招待所席梦思床上,想着个问题:是她变成另个人,还是世界变成另个世界,人群变成另个人群?或是母亲变成另个母亲,由疏变亲由老变小,变回那个接受父亲千般爱抚而孕育她亲妈?还是把她变回个生命新芽,在亲妈子宫里回炉,然后以新名分问世?她分明有新名分,只不过是个不适合她、让她不好意思、不敢当新名分,因为她没有亲妈为她回炉。早晨,她在“再见吧妈妈”歌声里惊醒,感到过分饱胀,满肚子都是“再见吧妈妈”歌词,无法消化,也无法呕吐。她还觉得胸闷窒息,气管里肺里都是那歌声,她不能变成山茶花去陪伴妈妈,她不能变成任何人,她还要做她自己,哪怕受人歧视,招人嫌恶,还是要做她自己,除母亲子宫给她回炉。
后来遇到刘峰,听说小嫚突发精神分裂,就去她住院军区总医院精神科打听。那时她已经被转入更加专业精神疾病医院——重庆歌乐山医院。听说是这样情景:那天早上,“战地天使”何小嫚打开窗户对楼下跑操人们叫喊:“停!让他停!别唱!”
所有跑操人,扫院子人都停下来,看着她。她头发蓬得像个超大黑色蒲公英。
“停!别唱!”她对着天地中歌声嘶喊。
服务员打开她房门,讲稿被撕碎,成雪片,把她脚下地板下白。她对服务员说:“不是战斗英雄,离英雄差得太远。”
她直咕哝这几句话,上午报告会只能取消。下午招待所来个中年女子,说是从上海来,来看她女儿何小嫚。女人左手拎个旅行箱,右手拎个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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