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就那样下楼,在“再见吧妈妈”歌声里走进大太阳。中年女人缓过神来,这真是她女儿何小嫚。她跟着奔跑下楼,网兜里饼干桶糖盒子也路敲锣打鼓。
何小嫚在招待所院子里被警卫战士拉住,因为辆首长轿车从楼后过来,差点儿把她撞倒。首长轿车不撞她就要撞围墙。何小嫚母亲这时发出声哀号,两手捂住眼睛。她以为女儿没有牺牲在前线,而牺牲在首长车轮下。首长却落下车窗玻璃,大声呵斥:“往哪儿撞?!”
当看见小嫚浑身徽章、光荣花、彩带,是个女英雄,首长不吭气。首长从轿车里下来,看出什端倪来,问小嫚:“小妮子,你怎?”
小嫚脸上是个天使微笑。
何小嫚在精神科住院几年,就直带着这样天使微笑,无忧无虑,亲和善意,似乎对自己被拘禁在极有限活动空间,每天把把地吞食药片毫无意见。也似乎精神科就是她天堂。住进医院第五天,医院那位年轻政治部主任来,对于他,何小嫚神态中没有任何记忆痕迹。就像对她母亲,她既不表示亲熟,也不显得陌生。年轻政治部主任是带着噩耗来,但他见到何小嫚之后,把裤带里电报又摁回去。电报告诉小嫚,她新婚不久丈夫牺牲。
兜,网兜内容人们是看得见:个金属大饼干桶,个大糖盒,都金光灿烂,在成都人看,光是空盒子空桶就价值连城。网兜里还装着大串香蕉,成都人早忘香蕉长什样。女人个子不高,不过被手里东西坠得更矮。服务员跟女人说,她女儿今天到现在还把自己锁在屋里,插着门,谁也进不去。
女人跟着服务员来到那个房间门口,服务员试着轻轻敲门,没人应声。此房间朝南,大好光线把双鞋两个半高跟影子投射在门缝下,屋里人显然背贴着门站着,而怎敲门,叫门,那双脚就是动不动。
中年女人推开服务员,对着门缝轻声呼唤:“小嫚,开门啊,妈妈来看你。”
门里有点儿声音:皮鞋底和地板在摩擦。门内人在转身,从背靠着门转成面对着门。
“嫚嫚!开门呀!”
小嫚知道丈夫牺牲是年多之后。那时她病情稍微好转。消息是由她主治大夫转告,因为烈士遗物、存款以及抚恤金之类,堆表格,需要烈士遗孀签字。没有小嫚签字,烈士在老家父母无法享受儿子以生命给他们换取微薄好处。主治大夫是小嫚最信赖人,当他把发生在年多前噩耗告诉小
换称呼使门里人拔掉门闩。
“嫚嫚!”
门开,何小嫚容光焕发,新军装新帽子,胸前别满军功章纪念章,肩膀上斜挎着根红色绸带,绸带中央是个大绣球,简直就是个年轻女元帅。她眼里也是英雄照片里那种直面未来永垂不朽目光。中年女人往后退缩步,用服务员半个身体做她掩体,先看看这个年轻女元帅怎。明明活着,怎就进入这种永垂不朽状态?
此刻她听见小嫚诚恳地低语:“离英雄差太远。不是你们找人。”
她就这样从母亲和服务员面前走出门,沿着走廊往前走,只有这句话:“离英雄差得太远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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