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官吕氏眼便看见婴儿双腿之间那个蚕蛹般小东西,她扑通声便跪在炕前。
“可惜,又是个死胎。”孙大姑悠悠地说。
上官吕氏阵头晕目眩,脑袋撞在炕沿上。她手扶着炕沿,困难地站起来。看眼脸色像石灰样儿媳妇,她痛苦地呻吟着,走出产房。
院子里片死亡。儿子双膝跪地,长长血脖子戳在地上,鲜血像弯弯曲曲小溪在地上流淌,那颗保留着惊恐表情头颅端端正正地立在他身体前边。
丈夫嘴啃着砖甬路,只胳膊压在腹下,另只胳膊向前平伸着,后脑勺上裂开条又长又宽大口子,些白白红红东西,溅在甬路上。马洛亚牧师跪在地上,手指划着胸脯,吐出串串洋人话语。两匹高头大马驮着鞍子,正在嘶咬着圈花生秫秸箔子,那头母驴带着它骡驹,瑟缩在墙角。小骡子脑袋,藏在母驴胯下,秃秃小尾巴,蛇样扭动着。两个穿酱黄衣服日本人,个用手绢擦试着军刀,个挥刀劈断秫秸箔子,上官家去年囤积、准备着今年夏天大发利市千斤花生,哗哗啦啦地淌满地。两匹高头大马垂下头,嘎嘎嘣嘣地咀嚼着花生,愉快地摇摆着它们华美大尾巴。
传出上官鲁氏嘶哑哭嚎声。
上官寿喜双手堵着耳朵蹲在地上。他爹上官福禄背着手在院子里转圈。他脚步匆匆,脑袋低垂,好像在寻找失物。
马洛亚牧师低声念叨着他刚才背诵过祷词,双眼望着烟雾弥漫蓝天。
那匹刚刚出生小骡驹哆哆嗦嗦地从西厢房里走出来,它湿漉漉皮毛光滑如绸缎。在上官鲁氏阵急似阵嚎叫声里,那匹虚弱母驴也从厢房里走出来。它耷拉着耳朵,夹着尾巴,艰难地走到安在石榴树下水缸前,胆怯地望着院子里人。没有人理它。上官寿喜捂着耳朵哭泣。上官福禄匆忙转圈。马洛亚闭眼祝祷。黑驴将嘴巴伸到水缸里,滋滋地吸水。吸足水,它慢吞吞地走到那大囤用秫秸箔子拦起来花生前,尖着牙齿,啃咬着秫秸表皮。
孙大姑把只手伸进上官鲁氏产道,拖出婴儿另条腿。产妇嚎叫着晕过去。孙大姑把撮黄色粉末吹进上官鲁氏鼻孔。她双手攥住婴儿两条小腿,平静地等待着。上官鲁氏呻吟着醒过来。她连声打着喷嚏,身体猛烈地抽搐。她上身弓起来,又沉重地跌下去。趁着这机会,孙大姑把婴儿拖出产道。婴儿又扁又长头颅脱离母体时,发出响亮爆炸声,犹如炮弹出膛。
上官吕氏突然感到天旋地转,她想往前跑,去救护自己儿子和丈夫,但她胖大身体却像墙壁样沉重地向后倒去。
孙大姑绕过上官吕氏身体,迈着沉稳步伐走向上官家大门。那个眼睛分得很开、眉毛粗短日本兵扔掉擦刀手绢,身体僵硬地跳到她面前,举起雪亮马
鲜血溅满孙大姑白布褂子。
倒提在孙大姑手里是个全身青紫女婴。
上官吕氏捶打着胸脯失声痛哭。
“别哭,肚子里还有个!”孙大姑恼怒地吼叫着。
上官鲁氏肚皮可怕地痉挛着,鲜血从双腿间股股冒出来,伴随着鲜血,个满头柔软黄毛婴儿鱼儿样游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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